02(樱花带来的第几次相遇
樱井翔没想到那句“改天请吃饭致谢”会来得如此突然。
原本寻常情况之下,这样浅薄的两面之缘,即便是许下再见的承诺也不过是出于礼貌的场面话,没有下一次偶然相遇,碍于二人职业和身份的差异,应当就没有然后了。
然而在片场刚刚拍完一条戏正被化妆师拉着补妆的樱井翔,却隔了老远一眼认出正站在外围同二宫和也聊天的相叶雅纪。他今日穿了件白色小立领衬衫,束在卡其色的宽松工装裤里,赭褐色高帮鞋与刻意卷了两叠的裤腿之间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腕,在外穿了件红白色格子的衬衫外套,未经任何打理的头毛软塌塌搭在微垂的脑袋上,显得整个人乖巧柔顺,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揉上一把。
樱井想过去打声招呼,他心底里总有莫名预感——这人此行是为他而来,可刚补了妆就又被对手戏的男演员截住要再套两遍下一场戏的动作。下一场戏铺满打斗镜头,其中有段长镜头,对演员动作的连贯性要求很高,多套几遍是应该的,樱井在业界敬业是出了名的,应该做的事情自然不会拒绝,于是暂且将心里那点萌动心思收起,专心投入到工作当中。
后来那场戏果然因为那个长镜头来回重拍了许多遍,待到拍摄结束收工天都已经擦黑。樱井深感自己一把年纪和年轻人打打斗斗的体力消耗得厉害,可也没忘了抱着一线希望往二宫所在的方向打探,可惜二宫和也正坐在保姆车副驾驶座上打手游,身边早已没了相叶雅纪的身影。
樱井有些失落地去卸妆,完事儿了同工作人员打过招呼收工下班。没想到拉开车门坐上车后,前排的二宫扭头递来一只正红色描金色碎花的便当袋子。作为经纪人的二宫虽然最近闲来无事总跟在他身边,但向来不是帮他准备便当的人,即便是他曾经做自己助理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帮他定个外卖或干脆定好餐厅拉他过去补餐,况且他最近要控制饮食,几乎都是回家去吃些草就算对付过去。樱井翔一脸不解地接过搁到膝盖上小心打开,立刻露出里头通体漆黑的竹制便当盒,盖子上刻了朵红色的樱花,精精致致分了一二三四层,逐一小心地掀开盖子,便看到色香味俱全的拌菜小炒蒸鱼炒饭还有一笼滚白的雪媚娘,样样令人看了食指大动。
“相叶雅纪做来答谢你的,等了些时候,后来临时有事先回去了,”二宫自后视镜里瞧着樱井的眼色,替赠送便当的人解释,“雅纪实家是做中华料理生意的,他从小耳濡目染,手艺也很不错。”
樱井点点头,取出袋子里贴心附带的一双筷子,一看便是同便当盒一款,外包黑色缎布,绣着朵同样形状的红色小樱花。他闭上眼睛虔诚默念了一声,才搛起一口扬州炒饭吃进嘴里,多日不曾见过荤腥的肠胃立刻发出享受的低鸣。他缓慢地吃着,心底里想,这样一盒食物看看都是享受,真真想象不出那人是怎么一点点做出来——正如同也真真想象不出他怎么执刀手术。这样的男孩子看在他眼中,似乎从头到尾都被神秘包裹,令人好奇,却看不透。
樱井吃过饭后窝在车里返程,二宫中途接了个电话打了辆车赶去了公司,剩他一个人独自把玩着手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就拨通了那个一直看着发愣的电话号码,等清醒过来已经对方已经接听,只得故作亲和姿态地开口问了句“你现在在哪里”,刚觉不妥,想补上一句“谢谢你的盒饭,我去还你饭盒”便听到了回答。
“在医院急诊。”
声音轻而哑,结尾出吸了吸鼻涕。
他挂了电话,便鬼使神差地叫司机停车,给人拦了辆车让司机提前下班,自己则坐上了驾驶位。
一路驱车赶至医院停好了车,平日里的全副武装都忘了装备,下了车就直奔急诊,好在周围人都忙于自己的事情无暇顾及他的容貌,倒是相叶雅纪这名字提出来立刻得到了回应。他被热心小护士一路带到相叶医生面前,才知道这次是人自己生病了,此刻正缩在医生值班室的角落里打点滴,下午还穿着的那件儿卡其色长裤这会儿被坐得皱得可怜巴巴的,裤子的主人倒是悠闲,还在翻着手中巨厚无比的专业书。
樱井一路顺畅地被护士领进值班室时,相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扭头一看来人,反应过来了,也不由拘谨起来。那通电话打来时他就该知道樱井大约会过来找他,可又不敢多想,对方一个知名男演员亲自现身专门来医院看他,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都像是自己的错觉,他怕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因而找了本书看起来全当转移注意力。等人真的来了,相叶立刻感知到自己胸腔里那颗东西开始砰砰直跳,一双眼睛忍不住想看过去,又怕自己眼神露骨暴露自己的不纯心思而硬生生挪了开。挪到樱井手上,瞧见他手里拎着的便当袋子,才了悟人家只是来还东西,又在心里不由感慨,自家爱豆真真是颗平易近人的星星,收了个便当都要亲自来还,他原都打算连盒带饭一起送出去的,思及此更加小鹿乱撞了。
樱井翔自然注意不到这些,打了招呼后就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相叶旁边的桌子上,找了个凳子随意坐下,是许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仰着脑袋呆愣愣地瞧着才去了小半液体的吊瓶,这是准备帮相叶盯点滴。
相叶看了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又实实在在被自己爱豆可爱哭,一边默默感慨这人三是啷当岁的年纪怎么越来越可爱一边开口劝他,“你不用总盯着它的,这个滴速大概还要半个小时才能见底。”
他闻言乖乖点点头,却仍是盯着,相叶猜想他这么认真盯着吊瓶其实实际上只是因为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话,两人之间安静的气氛的确令人感觉略有些尴尬。
相叶不愿偶像为难,又不舍得轻易同他道别让他回去,只想着能与他同处一室多待一时是赚一时,于是樱井翔看着吊瓶,他就看着樱井翔,一眉一眼一棱一角颌下的喉结锁骨甚至胸锁乳突肌都在心里描摹清楚来,才合上手中的专业书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专心致志地找樱井翔聊起天来。
“你跑到这里不怕被人拍照之类的么?我看你们这个职业被拍到来医院,总不会被编排出什么好事来。”
樱井果然不再盯着吊瓶看,视线晃了一圈,落到相叶的眼睛里,自然不能解释他来的路上太心急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准备,便只好找借口,“我现在这副胡子拉碴的样子估计不会被人认出来。”
相叶雅纪于是得以光明正大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还真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那语气令樱井翔哭笑不得。
“说起来,其实在上次见面之前,我还见过你一次。”
分不清是为遮掩自己的玩笑话转移话题还是为在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相见的机会里给自家爱豆留一份印象,相叶雅纪随手翻弄着手边的书页,强作随意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樱井脑库搜寻未果,心里暗想,大概是哪次粉丝见面会或者演唱会,那他自然是注意不到的。谁知却听到对面的相叶继续说,“有一年你拍戏,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和肋骨,记得吗?”
这事儿樱井当然是记得的。
是有一年,是五六年前发生的事了。他在拍一部动作戏,戏中打斗场景颇多,他在拍摄期间一直小伤不断也都暗地里忍过去了,结果有一天路滑翻了机车,他从车上被惯性抛出,甩了三四米远,立刻被剧组送进了片场附近一家县医院。
樱井这么回忆着,对面的相叶也陷入他的回忆。
“那年是我大三暑假,被分到家乡县医院实习,刚巧那天第一日轮转在骨科,大半夜被带教老师从床上拉去手术室帮人接骨头。进手术室时病人已经完成麻醉铺了洞巾,况且也完全没工夫关注人家的脸,就这么寻常地跟着做完手术。第二天才知道病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演员樱井翔,可惜那时候你已经被护士们团团围住。”相叶雅纪一边回忆一边说,回想起来自己当初悔得肠子都青了却又在樱井住院期间不敢靠近的场景,还隐隐想笑。
被这么一说,樱井翔也想起来了。那个深夜他被戴上口罩帽子扒干净衣服裹上薄被拉进手术室大门后,由于上一台手术仍未结束,主刀医生蹭去麻醉医生办公室聊天,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担架床上被扔在手术间门外候着,有个高瘦少年拿着他的X线片子走过来,帮他把被人掀起的被角掖好,很认真地对他说,“如果有不舒服就告诉我,不要怕也不要紧张,手术不会很痛,很快就会结束。”
他听着他轻声地唠唠叨叨讲了许多话,想透过他裹得严严紧紧的口罩帽子看看这个啰嗦的少年到底长什么样子,却在他的唠叨中不小心睡了过去。
而相叶雅纪仍在回忆,“啊呀,其实那个时候我都怕死了,我可是第一天进科第一次跟台做助手,紧张得要命,术前在手术室门口你蒙那么结实我都没认出来,还啰啰嗦嗦讲了好多话。我大概是一害怕话就会比较多的类型吧?谁知道,说着说着,你居然睡着了,哈哈……”
相叶哼哼唧唧地笑,樱井也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
啊,啰嗦的口罩少年原来长这样。
啊,原来他当初来安慰他是因为他自己也很紧张。
而如今,他已长大,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外科医生。
他也成长起来,懂得了怎样保护自己少受伤害。
时光在此刻,仿佛出现了重合,他想,原来我们曾经相遇过。
两人在窄小的值班室里聊了许久,气氛终于从一开始的尴尬变得轻松起来,樱井把控着时机恰到好处地将话题扯到相叶身上,询问他今日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他问得关切,相叶听了心里熨帖,不由自主就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前一日洗澡浴缸上落了只飞虫,吓得他光着身子蹿出去,想来是当时着了凉,当晚就睡得昏沉沉的,但早晨做便当的时候倒还挺精神,就没多想。中午赶去剧组同二宫汇合托他代为送饭,被二宫挽留见偶像一面,谁知道接了个电话午饭也没吃就着急赶回医院帮忙治疗连环车祸带来的一众伤者,等包扎完了病人,自己一头栽到了地上去。
樱井听着心疼,微微皱起眉头。
相叶自己倒浑不在意,“不过只是着凉发烧而已,这瓶水吊下去一两天就好了,晕倒也是因为没吃饭又活动过度引起的低血糖。”
“那你晚上吃饭没?”
“还没,打算等这瓶水结束了去吃。”
樱井听了便抬头,见那瓶水在他两人的聊天里已见了底,便点点头,“等结束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你生病了不可以乱吃。”
想了想又问他,“怎么没告诉二宫?生病了不会找朋友的吗?”
相叶一面沉浸在“偶像即将亲自带自己去吃饭”的受宠若惊里,一面又因为这个问句而哭笑不得,“我真没什么事儿,没必要平白多一个人担心。”
樱井鼻子里哼了一声。
相叶探着身子拿没扎针的那只手拉开身边小桌下的抽屉,翻出一只医用口罩递给樱井,“您待会儿出门的时候也记得遮遮。”
樱井反“哼”为笑,这人自己身体都不在意,倒在意别人的脸。
再一扭头去看相叶,便只见他自己利落地拔了针,将贴在针孔上的医用贴纸按紧站起身将针头熟练地插进吊瓶盖子里,而后低头来看他,“走吗?”
樱井赶紧去抓他扎针的那只手,两只手抓在两边,拇指下了力气按在贴纸正中的针孔处,满脸严肃地告诉他,“要多按一会儿,不然容易出血的,”抬眼看他时眉头又皱起来,“你这当医生的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相叶被自家爱豆握着手,整个人“噌”地一下就烧起来,下意识猛地抽回手,结结巴巴地表示自己来按就好,说完连待客之道都忘了,自己几步先蹿出了门,留樱井翔独自在值班室里愣住,隔了几秒才跟出来。
前面的人小兔子似的跑得太快,樱井一路猛追才将将在急诊大门外捉住肩膀将人拦住,“跑什么?我车还在停车场,你陪我去取车,我带你去吃饭。”
探身一看,还真兔子似的,一双眼睛红润润的。
“怎么还……”
怎么还哭了?
樱井努力反思,自己没欺负人啊,难道是刚刚值班室里责怪他不注意那话讲重了?
还没反思出什么结果,被捏着肩的人就又挣脱了他的手,还退了两步,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了,“你、你、你别对我这么好行不行啊?”
樱井翔一愣——怎么着,这是因为对人太好把人惹哭了?
相叶脸上烧红心里绝望——偶像,你总这么上手摸我,我会心梗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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