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2018年02月12日,A市。
09:20
天台上并肩站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颤颤巍巍地迎风捧这一杯速溶咖啡左右摇摆,两人的屁股扭动幅度于摇摆频率十分整齐,从高一点的视角看过去,仿佛在做什么神秘的广播体操。
不过如果镜头拉近,就会看到他们脸上略带严肃的表情下,口中讨论着的是十分正经的话题。
“也就是说,如果我回到十年前属于我的那个时空,我曾经在这个时空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抹去?”相叶晃悠着身子握紧手中的热咖啡以此取暖。
松本润认真地点点头,“没错,理论上是这样的,因为如果你回到过去,过去会因为你的重新回归而发生改变,这个时空所有人的记忆都会因为过去的改变而被自动修改,你会重新从十年前开始融合到这个时空里。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理论上?”
“是啊,毕竟穿越十年跑到未来时空里的,你还是头一个吧?而从这个时空回到过去改变历史的,似乎还没有过。所有我们所有的研究层面都只能停留在理论的水平上。”
有过。
分明有人回到过去改变了历史。
07年执行任务的相叶雅纪在维护时间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08年的场景,他亲眼见到樱井翔的身体在空中飘起又落下,重重落到地上摔得血肉模糊。
但是如今这个已经来到18年的时空里,樱井翔又分明鲜活地存在着。
那个人做到了的,在07年的相叶雅纪尝试改变未来之前,18年的相叶雅纪回到过去扭转了樱井翔原本的命运,而代价,目前来看的代价,大概就是被强制送往十年后这个时空的这个自己了。
相叶没有再多想,他脑海里翻腾着松本润告诉他的那一连串理论,从中提取出了让他觉得最重要的一条信息。
——当他离开这个世界,他会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
所有人。
所以,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来过这里,包括樱井翔。
那么他之前那些——关于自己离开后,这个时空的樱井翔将面对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境地的——顾虑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
“如果你回到原本的时空,说不定,我们在十年前就相识了。”松本润干了杯中的咖啡,对着空气无聊地哈着白色雾气。
如果他回到原本的时空,说不定,他会从一开始就和樱井翔待在一起。
对于樱井而言,再也不会有一个失踪了十年的相叶雅纪,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独自等待的漫长岁月,苦和痛都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相叶雅纪的陪伴,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平凡快乐,被迫停滞的时间将再次流淌,谁都不会停在原地。
他要回去。
他想。
他一定要回去见。
而另一方面,他开始想念樱井翔。
无论是十年前那个他熟悉的樱井翔,还是十年后这个哪里都不太一样却又好像哪里都没有变化的樱井翔。
09:20
樱井翔面色苍白地坐在走廊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看起手中写满文字的纸质报告。周围全是人,但任何一个人都与他无关,他只觉得这世界空虚渺茫,只觉得这世界充斥自私,只觉得这世界处处与他作对。
可他又知道他谁都无法责怪,只能接受这份属于他的现实。
做人真的不可以贪心。他想。
他犹豫再三才拨通大野智的电话,一五一十将结果告诉对方,并询问了时间轴研究的进展,询问了相叶何时才能被送回去,而后在对方沉默许久之后得到了令他安心又令他微微失落的答案。
但好在问题是可以得到解决的。
“他一定要回去的。”他对大野说,像是在请求对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幸福总是短暂的。他想。
可是为了这个人,他愿意主动失去这份幸福,主动失去这个人。
他必须送他回去。
17:40
樱井翔下了课一出教室,抬头便看到立在教室后门处的相叶正倚着墙抱着臂专心致志地思索着什么,下课铃声持续响了一阵,他倒是完全没有被打断思绪的样子。
这一刻,樱井竟然觉得不舍靠近,这么远远瞧着,立刻让他想到曾经自己选择继续深造而相叶早早毕业工作的那段日子,这人不时地就会这样等自己下课一同去吃一顿似乎毫无意义的晚饭。他不该有这样的错觉,可即便是深知这个相叶雅纪是不属于自己的相叶雅纪,委屈依旧是无法被自我安慰掩埋的。他竟然嫉妒起十年前的自己,甚至自责为什么当初的自己非要守着自己那点害怕被任何现实击沉的小心思,遮遮掩掩着让这份爱情无疾而终之时再也无法说出口。他不舍得靠近,因为他知道,待相叶从沉思中回神,他便也只能结束贪婪的窥视,将面前分明该属于他的人拱手让给十年前的自己,他的注视他的深情他的欲望他的委屈都必须好好地藏起,只给人看一层成年樱井沉静安然的皮囊。
他伫立原地任四周人来人往投来好奇目光,直到相叶总算从自己的世界中醒来,扭头望向他的方向。他收起风骨捏出个好看微笑,上前两步故作轻松地招呼,“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你这么上班大野さん不要罚你?”
对方闻言歪了歪脑袋,“比起害怕被上司教育,我更想早点见到你。”
樱井差点被自己一口唾沫噎死,震惊得眼睛瞪得滚圆,“你是谁?你又是哪一年来的相叶雅纪?”
相叶笑笑不作声,只低头转了身径自朝前走,走了没两步又停了脚步,回身望向一头扎在他背心的樱井。
“呐,翔ちゃん。”
“嗯?”
“今晚……”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在樱井心里七零八乱的时候,又改口,“今晚我们吃什么?”
“你今天真奇怪。”
樱井有点生气地绕过他闷头往前走。
刚刚那样的气氛,暧昧得让他窒息。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见过相叶眼睛里只对他才会亮起的这种光芒,也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听到相叶这样自然而熟稔地叫他一声“翔ちゃん”。明知一定是自己错觉,偏偏心怀期望,于是期望破灭错觉成真之际,就莫名对自己生起气来,连带着竟然也气起这个相叶雅纪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给他这种错觉铺垫基础。
可是生气归生气,他还是认命地驾车载上让他又爱又气的人到距离无论是学校还是公寓都足够遥远的地方,去新开的一家网红店里吃柠檬炸鸡。
相叶在车上话倒是少了很多,一如这几天乘车时的习惯,托着腮帮子瞧着车外不知什么能够吸引他的风景,一点都不减对这个时空的好奇。两人独处在一个密闭空间,单方面开启冷战的樱井自觉尴尬,心里堵得慌可莫名来的气早已经消了,只是张张口总寻不着说话的契机,于是干脆开了车载电台,随便调了个音乐频道,听着里面铿铿锵锵的重金属乐欺负自己的耳膜。
车上看风景的人从来都是心思细腻的人,几乎是第一个音乐小节音落就扭过头来一脸不解地看向樱井。
“翔ちゃん现在喜欢这种音乐了吗?”
翔ちゃん。
他这么一叫,樱井本来已经消了的闷气立刻“蹭”地一下再次蹿上脑门,眉毛跳一跳,撇撇嘴,“嗯,怎么,和你的那个‘翔ちゃん’很不一样吗?”
相叶愣了一下,像没听出他明显发冲的语气一样一派天真地反问,“我的那个‘翔ちゃん’不就是你吗?你好奇怪啊,居然把自己当成两个人。”
樱井觉得自己已经快被气哭了,早前非说十年前的他不是现在的他的人到底是谁啊混蛋?!但是作为从业多年的心理学研究者,他还是硬生生调节好自己的情绪没让胸腔被人气炸,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点头承认,“是,你说得都对,我真的好奇怪。”
心里默念——我不和这个前后不一连自己说过什么都不记得的家伙过不去,我要放过我自己,我希望他也能放过我。
路途遥远,穿越城区还要经历漫长堵车,两人到达餐厅的时候天色早已经黑了个彻底。樱井寻了个露天停车场泊了车,停车场里灯光昏暗,照得人也模模糊糊温柔起来。樱井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这一天情绪波动着实太大,一边咬牙说服自己要有一个身为成年人的风度不和这年轻人过不去,一边又忍不住偷偷瞥一眼已经拉开车门从副驾上蹦跶下地活动胳膊活动腿的相叶。他突然有些好奇,如果当初什么都没发生,与他一起走过这十年的相叶,会是怎样的样子呢?但是人生没有如果,他曾经与还属于他的相叶下过决心,要过没有如果的生活,要接受和面对任何扑面而来的现实,只展望未来,不假设过去。
如今的现实,就是他暗恋多年的人消失不见,重新出现时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樱井翔。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一口气,只巴望着赶紧把这人送回去,好给他长回一个属于他的相叶雅纪。
再看一眼敲着车窗催他下去的人,又叹一口气,明明是一个人,明明就是一个人,要他怎么克制自己。
但他还是下了车,拎着已经有些等不及的小馋鬼过了马路直奔餐厅。
樱井在出发前已经电话预约过座位,只是该店预约不仅约座位还必须提前订下菜单,他不清楚店里都有什么饮食可选,便图省事儿听了电话里的推荐,点了一份据说当下最火的双人套餐。下单当时他已经坐进了车里,心里又憋着股邪气无处发泄,也没心思没问清楚具体情况,只确定了套餐里包含招牌柠檬炸鸡确保两人不会没得吃就下了单。哪知道两人被服务员一路领至餐厅座位,一桌子粉红桌布艳红玫瑰还有一根细长的蜡烛明艳艳地晃着火苗正精神奕奕地迎接他们。
这啥?
樱井震惊了,一脸问号看向服务生。
服务生比他更无辜,“先生,您预定的情侣双人套餐,”见他的这位顾客还是一脸懵逼的样子,又耐心解释并附上职业微笑,“本店提供的情侣双人套餐是包含桌面装饰,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添加其他附加服务——”
“可以了!”樱井抚额打断他,“不需要附加服务,麻烦帮我们把花和桌布,啊、还有这根蜡烛撤掉。”
他说完下意识去看走在自己身后的相叶的表情,果然看到一脸疑惑。刚要开口解释这并非是自己的刻意安排,就听到对方的疑惑问出了口,“为什么要撤掉?翔ちゃん不是喜欢玫瑰花吗?”
服务生看看相叶,再看向樱井。
樱井低头挥手,“桌子不撤了,你撤吧。”
22:18
樱井打开门走进玄关,在他身后进来的相叶隔过他打开房间的大灯,两人一前一后换了鞋子,他刚准备弯腰取鞋放到柜子里,身后的人已经抢先一步帮他干了活,急脾气一样推着他的腰涌进起居室里。
“你先坐一下。”
被一把按在沙发里的樱井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相叶。
他该问他,很晚了,不该洗洗早点睡了吗?
但是他又有种预知,预知到这人接下来大约是要做什么。
他的老神在在的发呆,他的突如其来的暧昧眼神,他的路途中与用餐时潜意识里的回避……心理学研究多年,樱井太懂人心,有时候明明自己不想懂,可大脑里已经输入了他不想知道的答案。
他的预知从来不是凭空而来。
果然,下一刻,他就被缓缓蹲到他面前的相叶轻轻拥进了怀里。
不知是来不及拒绝还是根本不想拒绝,樱井从来猜不透自己的心,他没有推开这个久违的温柔拥抱,甚至抬起双臂锁住了怀里的人。
相叶的脸贴在他的颈侧,是温热的,还有轻微的发烫的呼吸喷洒进他的衣领里。
空气微冷,他有些热。
他听见他又叫了他一声“翔ちゃん”。
这次他没有生气。
在眼泪不知因为哪里来的脆弱夺眶而出的时刻,他听到颈间传来那声“翔ちゃん”的后续,“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关于你的十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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