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愛情故事

章七 

有人说，爱情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等待，需要一颗不怕寂寞的耐心。 

相叶却觉得，爱情其实是一场早有预感的期待，期待与那个对的人的第一次相遇。 

不是在梦里，不是在无数次的想象里，不是在匆匆的几分钟里，不是在数不清的回头张望里。 

而是当他想见他时，才发现他就近在面前，原来哪儿都没去。 

01 

相叶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忍不住去摸自己的唇。 

他想起早晨怀中的温软，两人之间被清淡香气缠绕，如同中了什么蛊惑，由一开始只是好奇那瓣唇的触感，到后来吻得难舍难分。 

最后是樱并翔先一步将他推开，却并未推出多少距离，他说话时的热气洒在他锁骨窝里，让他想退又想进。 

“再亲下去，我要忍不住了。” 

相叶听懂了他的意思，掀开被子朝里望了一眼，再看回去时，眼里带了笑，“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他本以为会听到樱井说些什么反调侃的话，谁想对方却老实地“嗯”了一声，反倒让相叶惊讶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樱井。 

樱井抬起手，摸住他的后颈，轻轻揉捏，“松本来的那晚，我知道你在门外，所以才那么说。” 

松本来的那晚? 

相叶这下惊得连嘴巴也张了开，撑出个菱形。 

——“情歌，我只会唱给喜欢的人听。” 

樱井那晚的话他记得格外清楚，当时只以为是婉拒松本的客套话，却原来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吗? 

“那时就喜欢我了吗?”相叶反而更加吃惊了，干脆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竖起胳膊撑在身下侧身躺在樱井旁边，“欸——? 原来那么早吗？所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樱井摸在他后颈的手因为他的动作改移到他的脸上，“喜欢你好看。” 

相叶被他逗笑了，“就因为我好看?” 

“还很温柔。” 

“还有吗?” 

“你只是想听我夸你吧?” 

“哪有，我只是好奇——” 

“那你呢，为什么亲我?”樱井突然打断相叶的话，表情认真起来，原本在相叶脸上摩挲的手也收回去枕到了自己脑后。 

“当然是——”相叶不好意思地把视线避开，“是因为你太可爱了。 

“我一个大男人你觉得可爱?” 

“喜欢——”相叶低声嘟囔了一句，眼睛扫来扫去，就是不肯看樱井的脸。 

“你说什么?” 

“是因为喜欢你所以觉得你很可爱。”他看着天花板这么说道。 

说完后，却不见对方回答，眼睛忍不住往樱井的方向瞥啊瞥，正看到樱井在抿着嘴笑。 

“笑什么啦?!”他恼羞成怒地拿手去捂樱井的眼睛。 

樱井也不反抗，反而笑出了声，“相叶君你现在才是，太可爱了一一哈哈哈哈哈......” 

相叶瞧着自己手下露出的那只小巧精致的鼻尖，忍不住轻轻吻上去，身下快抽过气去的欢快笑声在相触的那个瞬间突然停止。 

“不许笑了。”他恶狠狠地警告他。 

“我还是病人。”他委屈巴巴。 

“那我，”他伸舌舔舔他的唇角，“帮你治疗。” 

被他压在身下的樱并翔抬手抵住他的唇，“你确定要这样? 我会没办法放你去上班的。” 

“放心，”相叶捏住樱井的手腕，将他抵在自己嘴前的手挪开，“我点的火，会负责帮你灭的。” 

02 

“这件怎么样?” 

从更衣室里钻出来的那个人打断了相叶的遐想。 

所以他最终也没去上班，支使下属先一步去现场确认新订的建材，自己反而在上午时分带着樱井出来“熟悉东京”。这会儿，他正陪樱井买衣服——原谅他实在没办法再从对方乱七八槽风格的衣橱里给他搭出一身时尚的外出服。 

站在更衣室外正对着相叶的樱井，一双大眼睛里的期待快要溢出来，他一身装扮都来自相叶的搭配，藏青色碎花圆领的白底毛衣也好，白色大理石纹的黑色兜帽羽绒马甲也好，修身款蓝色牛仔裤也好，高帮白色板鞋也好。 

“还不错，不过好像还差点什么。” 

相叶从沙发上站起来，随手挑了条红色围巾走到樱井面前，一手拉开更衣室的门，一手把樱井推进门里，自己也跟着挤了进去。 

待更衣室的门被相叶轻轻反锁，樱井便心领神会地迎上相叶探过来的双唇，无声轻吻，一触即离，又忍不住再次触碰上去。 

分开时，相叶把围巾绕过樱井的后颈，帮他松松缠绕，退后一步打量两眼，满意地点点头，“就这身吧。” 

樱井闻言自己也低头看了两眼，抿着唇笑，看起来也很喜欢。 

相叶见他作势要换回自己的衣服，赶紧抓着他的胳膊拦住动作，“穿着吧。 ”

看到樱井脸上冒出问号表情，他轻笑着凑到他耳边，“这身好看，穿着它，我们继续约会。” 

说完，他没忍住冲动，抿了抿唇边的耳垂。 

感觉到樱井被他突然的动作带得一个激灵，他却在干完坏事后直起身子换上一脸无辜的表情。 

“翔酱，”他擅自改了对樱井的称呼，“走吧? ”

更衣室的门被打开，身后的人牵住了他的手。 

他紧了紧手指，偷笑着走了出去。 

初尝恋爱欢愉的人总是能够从一点一滴的小事里感受到巨大的幸福，即使只是在无人注意时偷偷将手指勾在一起，或是你一口我一口分食同一支冰淇淋，或者仅仅只是并肩走在热闹的步行街上，在拥挤的人群中正大光明地拉进彼此的距离。 

樱井不再如上次两人在家附近老商业街闲逛时那般沉稳，反而像个孩子似得跟着相叶胡闹，不时发出魔性的笑声。 

他总被相叶偶尔暴露出来的天然属性逗笑，而相叶又总被他的笑声逗乐，两人在夹娃娃机前都能笑得前仰后合，见有人投来目光才收敛一些，相视一眼，又忍不住想笑。 

“真糟糕，居然一次都没夹到。”相叶挠了挠头。 

“它一定是不想跟你回去，所以在拼命躲开。” 

“也对，反正把它夹回去我也不会爱它。”相叶突然说起莫名的话。 

樱井翔转头时正好看到相叶刻意瞥着另一个方向，他见他喉结动了两下，脸上满是别扭的表情。 

“为什么不爱它?” 

“嘛，”相叶回头看一眼樱井，脸顿时红了一截，赶紧拉住他的胳膊迈开步子朝一个方向走去，“呐，我们去投篮吧? 好久没有投过..... ”

相叶取过一只篮球托在手里，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樱井。 

“因为现在，只爱你。” 

樱井翔投篮时，听到身旁那人这么轻轻地说。 

他手上举着的篮球恰巧在那时抛出去，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顺利躲开对面的篮筐。 

而刚说了情话的人，已经开始砰砰砰砰地投起了篮。 

爱情，究竟是什么味道? 

相叶其实仍不清楚。 

但同樱井翔在一起的时间，哪怕寂寞，也是舒适的寂寞，经历热闹，又总是平和的热闹。 

喜欢他什么呢? 

相叶其实也并不详知。 

但面对樱井翔的时刻，他总有将他占有的冲动。他将他所有的好都看在眼中，他的礼貌，他的聪明，他的沉稳，他的可爱，他偶尔的跳脱，他看自己时专注的眼神。他有他想也未曾想象过的样子，也有他 

一直向往的样子，他看到他，像是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又像是看到自己一直在等的梦。 

03 

约会最终因为一通工作电话而不得不中止。 

相叶原想载着樱井一起去施工现场，把事情处理之后继续约会，但樱井却想先一步回家去。 

“今天太阳很好，想回去把被褥晒晒。” 

相叶看了眼脑袋上的大太阳，想到樱井前一天还在生病，心里再依依不舍，当然还是要将他先送回家。 

“要不要我帮你也把床铺晒晒?”快到家时，樱井解了安全带这么问相叶。 

“不用，”相叶把车在家门口停好，从放在后座的包里取了钥匙，又从钥匙环里解下自己二楼房门的钥匙递到樱井手里，“你把自己的床铺晒了就好，然后去我那儿休息，还有，回家先把药吃掉，你还在感冒。” 

“嗯，知道了。”樱井接过钥匙，手指在上面来回摩挲了几下。 

“还有，”相叶见他开了门要下车，赶紧拽了拽他的胳膊，“还有我。” 

对面的樱井转过身，看到他凑过去的脸，轻笑一声，“嗯，差点忘了还有你。” 

他在他脸上轻吻，而后又将唇点在他的唇畔，“好好工作，注意安全。” 

说完，樱井跳下车。 

相叶解了自己的安全带，又往樱井那边凑了凑。 

樱井只好扶着车门又探身进来啾了一口他的唇，“乖，快去，早点回来。” 

“嗯。”他笑笑，看着对方走进院里，回头冲自己挥了挥手，他便也开了车窗冲他挥了挥。 

“快去啦!”樱井又对他挥了挥手。 

“好。” 

但他仍未有动作，直到看到樱井开门进了楼中，才在偷偷笑了两声，重新扣好安全带，赶往工作地点。 

建材少了一车。 

相叶赶到的时候，松本已经在现场处理得差不多了，见到相叶出现，停下教训工作人员的话迎过来。 

“怎么回事? 我路上联系了建材公司，他们说这边已经签收了。” 

“还不是他们，”松本平时是个好脾气的人，涉及到工作上又会因为过于认真而变得看起来过分严肃，说到这件事，他不由得又发起火来，“居然把运输车搞错了!” 

相叶派来的下属也在这时赶到，见松本仍在发火，只好小心翼翼地轻声对相叶解释，“同一个院中隔壁的厂房不知道什么时候租出去给人做了仓库，今天一直来车往里运东西，两边车辆和货箱都长得差不多，所以咱们这边运建材的车被接待的工作人员和隔壁运物资的车搞混了，货箱拉下来也没察觉，我到了之后确认建材才发现少了一车材料——不过刚刚松本先生已经把货箱换回来了，倒没损失什么...” 

相叶听到这里，了解了大概，知道没什么损失，便担任起了哄好制作人的工作，对那群方才还在接受教训的工作人员使了眼色要他们先散了各自工作，自己则搭上松本的肩给他顺气。 

“你工作节奏这么快，下面的人也很累，出点错也在所难免。” 

“嘛，别气了，伤身。” 

松本把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扒拉下来，脸上倒没了方才的严肃表情，“我是要给他们个警告，免得下次再出什么差错，再说，停工半天也要算作损失的。” 

“是是是，不过你也别气了嘛。” 

“所以我都说了我没在生气啊，”松本转过身来哭笑不得地面对着安慰人安慰得完全不得要领的相叶，视线停在他身上，突然顿在某一个位置，“雅纪——” 

相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余光瞄着旁边被教训后仍要留在工厂外面做接待工作的几位工作人员。 

“你这里——”松本走近了一步去看他露在衣领外的锁骨，手指伸过去点了点，“为什么会有吻痕?” 

“欸——?!”相叶被吓得裹着领子向后跳了一步，差点把自己绊倒，“什么吻痕，哪有啦——” 

松本看着他心虚的样子挑挑眉，“都是成年人了你怕什么? 我又不会说你什么。” 

相叶想想也对，松了一口气，自己低头去看刚刚被松本轻点过的地方，却怎么都看不到，“真的有吗? 这么明显?” 

“所以你倒是注意一点穿件高领啊。” 

“什么啊，我又什么都没做——”相叶看着松本的表情，咽了咽口水，“那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转身要溜，后领却被松本拽了个正着，“正好我也没什么事，我们去喝点小酒好好聊聊吧。” 

04 

总算是在日落前将意犹未尽的松本润硬是送回了住处。 

相叶回到家的时候，远方的天已经分出橘色与蓝色的两截，他知道再过一些时间，太阳落下去，这橘色的光线就会完全消失不见。 

家里的大门是关着的，相叶在门前停了车，原想下车去开门，方便将车停到院子里。停车时却看到搁在手刹旁边的手机，心里这才想起了手机里的S 君。 

恋爱的事，要不要告诉S君一声呢? 

他想起同松本喝酒时，对方要他早点把恋爱的事跟二宫通个气。 

“朋友之间隐瞒这种事情，被发现的时候，会有背叛感的。” 

是这么回事吗? 

但无论如何，因为恋爱而从心底里不断溢出来的情绪，倒真的很想与人分享——现实中毫无交集的S君无疑会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我恋爱了喔。 

对方是个很可爱的人。 

这次恋爱反倒觉得很舒服。 

在他身边，没有玩偶居然也可以安然入眠。 

想着这些话，他拨通了S君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对方接通。 

“在做什么？” 

“啊，中午晒了被子和毯子，正收了准备回房间。”对面传来S君的声音。 

相叶透过车窗，看到樱井抱着一团被子从后院走到楼前，背对着自己，歪着脑袋把手里的手机夹在颈间，空出一只手伸进口袋里翻找钥匙。 

那团被子里露出的蓝色毛毯一角正映入眼中，他要讲的话噎在喉咙里，眼前的人与听筒里的人就这样突然重叠。 

楼前的人总算摸索着开了门，抱着那团被子挤进房中，那扇门随后合拢。 

“怎么了? 突然来电。”对方察觉到他过久的沉默，先一步开了口。 

相叶甚至能透过听筒听到他放下被子后轻微的喘息声。 

“你……我——” 

他犹豫了一会儿，刚要开口，突然听到有人在敲副驾的车窗，转头看去，看到二宫和也的脸。 

“啊，我有朋友突然来了，抱歉，下次再说。 ”

“好，下次再说。 ”

相叶挂断电话，忍着心里咚咚跳得厉害的动静开门下了车，二宫戴着帽子口罩一副全面武装的样子走到他面前。 

只见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摘了帽子与口罩露出难得严肃的表情，“相叶氏，发生了点事情，你得收留我一晚了。” 

章六

有人说，好看的脸是迷药，能迷了人的心窍，教人走火入魔。

相叶觉得自己长得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因而无需再做一个颜控，于是必然能够一直活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不会被什么绝世容颜操纵灵魂。

二宫和也听了这个理论，一如既往地给他泼凉水——

等着吧，相叶氏，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张“好看的脸”。

01

“M君，我最近也有些不对劲。”

入睡前，相叶收到这样的一条回复。

他立刻伸手打开床头灯，半坐起身，将枕头竖起靠在腰后。

过不多久，他又收到了第二条消息——

“抱歉，应该先问问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相叶将手机握在手里，脑子里却空荡荡的不知道该怎么编辑消息，正删删减减时，又收到了第三条——

“如果文字说不清楚的话，可以电话联系吗？”

第四条随即发来，里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相叶手里的手机掉在被子上，他又赶紧捡起来重新握住，只觉得自己心跳如擂。这紧张感，甚至胜过当初同S君约定见面时。

因为不想S君久等，他很快就拨通了那串号码，几乎是刚刚拨过去，就被对方接听。

“S——君？”

对面传来一阵轻笑，顺着听筒轻轻挠着相叶的鼓膜，而后是轻快的声音传来，“晚上好，M君。”

他的声音顺着电波流淌，带着低沉的性感腔调，尾音里轻微的破音又让人觉得可爱。相叶总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仔细回想，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能将此归结为他与S君意料之外的缘分。

“晚上好。”心里滚过无数念头，嘴上他却只这么简洁地答。

对方又是一阵轻笑。

与想象中的沉稳大方不同，S君似乎是个爱笑的人。

“啊对了，你刚刚说你最近也有些不对劲——是指什么？”

“那个啊——”S君拖了长音，大概中间喝了口水，相叶听到听筒里传来咕嘟一声液体下肚的声音，“我昨天睡觉时，身边没带毛毯，但是居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欸？真的吗？你找到治疗办法了？”相叶心里一咯噔，掀开被子下了床，拖鞋也没穿，赤脚走到厨房打开酒柜。

“晚上喝酒会睡不着的，”对方一下子就猜中他的心思，相叶重新关上酒柜后，他又继续说，“也不算什么治疗方法，大概是那晚实在太累吧……你呢？你最近是有哪里不对劲了吗？”

相叶给自己倒了杯牛奶端在手里，犹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近总是会不由自主在意其他的人。”

他端着牛奶重新回到床边，歪头将手机夹在颈肩之中，腾出一只手拉开紧闭的窗帘，外头果然看得到弯月，明亮而遥远。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太主动关心朋友之外的人，”他倚着窗框斜斜站着，抿了一小口牛奶，“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概是觉得他和你有点像。”

“有点像？”

“嗯，也是最近刚从京都搬过来住。”

“啊——你的那位新邻居？”

“嗯。”

“那不是很好？你之前不是还担心原本同住的朋友搬走，会住进其他奇怪的人。”

“这倒也是，”相叶又喝了一口牛奶，舔了舔唇周，“作为邻居来说，他可真的算得上合格了。”

“所以呢，你在在意什么？”

“我开始下意识好奇起他的私生活了，”相叶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好奇我的私生活，结果自己却变成这样的讨厌的人……”

“这种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吧，说不定他并不讨厌你的好奇，而且我相信你也一定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什么啊，你又知道？”

“你啊，可是需要抱着玩偶才能入睡的人，”S君的声音沉了几分，相叶觉得那声线格外适合夜晚，“所以说，M君你，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那你岂不也是？一个需要抱着毛毯才能入睡的人难道不是温柔的人？”

“这我可没有否认，难道我对你不够温柔？”

相叶哼哼笑了两声，玻璃中模糊的反光里，他看到自己笑得满脸褶子，双眼眯成两条弯弯的缝。

“够温柔，”他轻轻说，“所以我总是想，如果你能在我身边就好了。”

“那你就会讨厌起我来了，”对方又笑起来，“我这人现实中可是个很烦的人。”

“所以最近还是不可以见面吗？”

“我还没有准备好，”S君沉默了一会儿，话语里的笑意淡了下去，“抱歉。”

“还在怪我改约的事？”

“怎么会，我都说了不怪你，况且你已经提前通知我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为什么？”

“就像我说的，我还没准备好，”对方轻轻叹了口气，“那天我想了很多事，觉得没能见到说不定是在帮我，因为我真的还没想好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你。”

“你——”

“我不想失去你，M君，我怕见了面，我会更贪心，”他这么说着，语气又突然明亮起来，“你不怕么？被奇怪的三十代大叔缠身什么的……”

“你才不是什么奇怪大叔，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相叶有些哭笑不得，但话题又很快被S君切到了其他方向，他也就不知不觉没再提起见面的事情。

那晚他们聊到凌晨。

与网络聊天或是互发邮件不同，打电话的时候，偶尔会有一瞬间的心有灵犀，听到自己的声音与对方的声音恰到好处地重叠在一起，于是又有什么东西随声音一起重叠。如同那些在肺根下方重叠成皱褶的胸膜，最后纠结成更加坚固的韧带，随呼吸起伏，维持着生命。

02

后续的几天，相叶再没见过樱井翔。

但是深夜楼下突然响起的钢琴声，又似乎是个什么信号，总能让他知道，他的邻居仍会回家过夜。

床头灯下，摆着一只杯装的香薰蜡烛，透明杯身中盛装鹅黄色半透明的蜡，那是与S君通话的第二天相叶出门时才发现的，被挂在他房门把手上的礼物。

他从未点燃，却也能闻到若隐若现的香气，这香气让他想起自己同樱井翔那几次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忍不住回忆那晚月光中那首诉情的歌曲，让他烦躁，又将他安抚。

直到这一天，他下班回家，看到倚着楼前大门坐在地上昏昏欲睡的樱井翔。

他裹着件黑色棉服，整个人缩在门前斜斜睡着，似乎随时都会滑落在地。

相叶七手八脚把车停好后立刻下了车跑过去，将慢慢下滑的身体接在手里。

“醒醒。”

那清淡花香顿时渗入他的鼻腔，几乎白到透明的眼皮缓缓掀开，露出那双圆圆的眼睛。

“相叶君，你回来了？”樱井抵着墙，一手撑着地要站起来。

相叶伸手将他拽起，“怎么睡在门外？”

樱井露出惯有的不好意思的表情，“忘记带钥匙了，只好在这儿等你回来。”

相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对他挥挥手里的钥匙，示意他让开地方给他开门。

樱井听话地往旁边挪了挪。

相叶打开房门，转回头让樱井先进，却看到樱井脸上为难的笑意。

“相叶君，”他眨了眨眼睛，“我……突然看不到东西了……”

说完那句话，他就失去了意识，还好相叶眼疾手快地伸手掐住他的腋下，把他整个人揽到怀里。

被对方的脸蹭到颈间的皮肤，才察觉到怀中人正发着高烧。

“真是——”相叶想抱怨一句，却又不知道该抱怨些什么，只好嘟囔了一句“笨蛋”，使了力气把樱井扛到肩上，在玄关迅速褪了鞋子，光脚穿过客厅进了卧房。

那张靠墙的单人床上仍铺着上次相叶进来时见到的天蓝色毛毯，他弯了膝盖低下身子把樱井放在上面，轻手轻脚脱了他身上裹着的那件已经被冷透了的冰凉外套，拆开床尾叠好的被子抖了抖，盖在樱井身上。

这么做完，缓了口气，才看到樱井惨白的脸色和额头与鼻翼上冒出的细密冷汗，把手背贴到他额头上试了试，果然很烫，发烧并非错觉。

床上的人睁开眼睛，愣了愣才发现蹲在床边瞧着他的相叶。

“欸？我怎么进到房间里来了？”

相叶答非所问，“你今天是不是没吃饭？”

“唔——因为钱包和手机也不见了——”

“低血糖又发烧，你都多大了，怎么还会这么折腾自己？”

相叶拦住樱井要起身的动作，“先别起来，不然又要眼前发黑了，你家的药箱在哪儿？还有，你有没有放什么零食在家？”

“药箱在衣橱最下面的抽屉里，零食在厨房……”

相叶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出了卧室的门，只留下一句“好好躺着”。

而后，当他把水烧上，连续拉开料理台下的四个抽屉时，脸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会在家里囤满满四个抽屉零食的人，居然也会低血糖吗？

他翻出一盒糖果，取了两颗握在手心里，走去卧室丢到樱井翔枕边，“先把糖吃了，你在发烧，”他又走到衣柜前，屈膝蹲下，拉开最下面那个抽屉，拎出药箱放到床头柜上，“自己找退烧药吃，我去给你倒水。”

说着，他又一次出了卧室。

炉上的水壶响起沸水前的巨大喧嚣，相叶双手撑在及腰的料理台上，叹了口气。待接了热水端到卧房时，樱井已经起了身，倚着枕头半坐在床上，正鼓着腮帮子嘎嘣嘎嘣咬着塞了一嘴的糖，见他进门，立刻停了嘴里的动作，两眼巴巴望着他。

“好点没？”相叶走到床边，把杯子放到药箱旁，见樱井还没开药箱，只好自己打开从中翻找体温计和退烧药。

樱井又快速嚼了两下，把嘴里的糖咽下去，要去接相叶手里的体温计，却被相叶避了开，只好乖乖伸过脑袋等着相叶帮他测耳温。

果然在发烧。

相叶皱着眉把体温计收好，取了药放到樱井伸过来的手心里，又把水杯端起来交到他的另一只手里，“快把药吃了。”

看着樱井吃过药重新躺好，相叶才松了口气坐到床边的地板上，从药箱里翻出一张退热贴，拆了包装伸手糊在樱井额头上，手掌又在上头按了两下，按得樱井的脑袋在松软的枕头里上下起伏。

“到底是做什么去了把自己搞成这样？”

“一直待在录音室里，”喝了热水后有些要出汗，樱井用脚把被子向下蹬了蹬，又立刻被相叶拽住被脚重新拉回去塞到他脖子下，“可能是太累了。”

“每天那么晚回来，第二天那么早又走掉，你根本没睡几个小时，不累才怪。”

“欸？是我晚上回来吵到你了吗？”

“没有，我习惯晚睡。”

“那是我早晨走的时候吵到你了？”

“也没有。”相叶起身，从衣橱里翻出一条干净毛巾，叠了几层后重新走到樱井床边，帮他轻轻擦去脸上和颈间冒出的汗。

“我自己来就好——”

“你把胳膊缩回去，暖气还没热，你别再着了凉。”

樱井乖乖答应，没一会儿，大约是房间里暖和起来，他也足够累了，相叶便见他慢慢合上双眼睡了过去。

03

晚饭煮了粥。

相叶看到樱井睡着后就回了二楼，自己冲了个澡后换上家居服，又到厨房翻出了家里的米箱。他虽然做不出什么精致料理，但一个人住得久了，多少会自己做点东西。类似煮粥这样常用的技能，他还是能熟练掌握的。

看了看时间，樱井差不多也睡了两个多钟头，该把他叫起来吃点饭。

相叶找了个稍大些的碗盛了粥，又找了个托盘把碗和勺放进去，端在手里小心翼翼地从二楼下到一楼走进樱井的卧房里。

一进门，就看到床上睡得歪七扭八的樱井翔，一条腿悬在床外，被子也被蹬开，大半滑落在地，只留了个被脚缠在肚子上。

相叶觉得自己的脸部肌肉再次抽了抽，赶紧走过去把托盘放到床头柜上，捡起被子裹住床上的人，又抓过悬在床外的那条腿塞到被子里。

结果刚做完这一切，转个身的功夫，睡得正香的人一抬脚，十分娴熟地又把被子蹬到了一旁。

“这么精神，肯定没在烧了……”

相叶嘟囔着，只好再次把被子给他拉好，被脚塞到他身下，取了之前放在一边的体温计测了耳温，果然已经退了烧。

“起来吃点东西。”他拍了拍被子里的樱井翔。

那人却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起来了，吃点东西再睡。”他又拍了拍那个背对着他的人。

樱井翔这次直接抬手拉起被子，把自己的脑袋也裹了进去。

相叶拿他没办法，单膝跪到他床上，连人带被翻到面对自己的那一面，拉开被子露出被拱得毛茸茸的那颗脑袋，“樱井翔，吃饭。”

这下樱井终于醒了过来，一双大眼迷离地看了看相叶，又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粥，再看看相叶，再看看粥。

“醒了？快起来吃点东西，待会儿凉了。”相叶见他醒来，就撒开手站起身，“吃完放那儿就行，我晚会儿再过来拿。”

他说完，看了眼仍瞪着刚睡醒的大眼睛盯着他的樱井翔，转身走出卧室，合上那扇门，背过身去，才长出了一口气。

“居然觉得一个男人可爱，” 上楼时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你真是没救了相叶雅纪。”

04

当晚终归是放心不下，本想等到睡前再下去收碗，但相叶坐在书桌前不管翻开哪本书，心里都没办法静下来看得进去。

“说不定又把被子蹬开了，”他转身望着床上的兔子玩偶，“他睡觉可没有你乖，对不对？”

这么说完，他站起身，取了钥匙下了楼。

果然，卧室里那个人又是一副睡得乱七八糟的模样。

他赶紧给他把被子拉好，掖好被角，测了体温确认没再烧起来才放下心来。

床上睡得没心没肺的那人一脚踹在他大腿上，身上刚被拉好的被子顿时又滑落一半。

相叶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把人往里推了推，自己也上了床，长手长脚箍在樱井身上，不让他动弹。

就这么跟樱井斗智斗勇了一会儿，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樱井身上那股香味实在太好闻，相叶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感觉身上压着什么东西，伸手一摸原来是樱井翔把腿屈着搭在了他肚子上。

因为睡前忘记拉紧窗帘，清晨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窗洒了满床。相叶花了一些时间才适应光线，一转过头就看到枕边那颗面朝自己的脑袋，这样近的距离，甚至能够感觉得到对方呼吸时喷出的热气，清秀容颜被阳光照得有些透明，让相叶一时看呆了去。

他伸手蹭了蹭那排睫毛，紧闭的眼睑下，眼球滚动了两个来回，他拿开手，看到那双眼皮缓缓掀起。

那睡眼惺忪的样子，让相叶着了迷。

他咽了咽口水，动了动唇，灵魂不知受何驱使，嗓音沙哑地问，“我可以……亲亲你吗？”

眼前的那双眼睛于是便弯了弯，“相叶君今天，身上也有了和我一样的味道呢，是因为——”

而后，那后半句话，被封在了口中。

章五

有人说，喜欢这种心情，其实是从一个节点里突然生出来的。

相叶一直无从验证这句话的真伪，因为他从未喜欢过谁。

可是他又隐隐觉得，喜欢这种心情，是一直存在并在暗中逐渐生长的，只是养育它的人并不清楚，那种难言的心情，是因为喜欢。

01

第二天相叶自阁楼下来时，他的床上已是空的。

床铺被整齐理好，床边的小桌上贴着从相叶书桌上的便签本上撕下的纸头，上面清秀字迹写了句道谢的话。

相叶揭起那张纸片，随手将它贴在了自己手账本的扉页。

翻开手账本确认了一遍当日的日程，他才伸着懒腰走进浴室洗漱，哗哗水声溅落在身，掩去楼下突然响起的钢琴乐。

一曲结束，相叶随手搁在小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我昨晚倒是去了一个有月光的地方。——S。”

02

“今天的太阳未免也太好了吧，”二宫和也皱着眉头抬手遮了遮脸前，“被晒黑的话，一定会被导演骂。”

相叶眯着眼睛抬头朝太阳的方向望了一眼，立刻又转回头避开阳光直射，他大大咧咧地搂着二宫的肩膀朝摄影棚的方向走，“安啦，导演比你黑那么多，有什么资格骂你啊。”

“导演和演员又不同....不过你怎么又跑现场? 前几天不是刚抱怨说润又让你改图纸，你最近都要待在公司里捂着……”

“新的模型已经在做了，棚内建筑要搭高，结构也要改，我得带人过来重新丈量，定了建材，才能做预算。”

二宫点点头，“麻烦您千万、务必，盖结实点，我可不想拍着拍着，房子塌了。”

这话一说完，立刻被相叶拿手糊了一脸。

二宫刚要还击，就见相叶突然停了脚步，他回过头，看到对方的表情也顿在脸上。

“怎么?”下意识顺着相叶的视线看去，正看到松本正站在棚外与一位年轻男人聊着什么，大约说到什么开心的事，两人的动作和表情都显得很放松。

“欸? 那是——”二宫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樱井翔?”

这下轮到相叶吃惊，“你也认识樱井翔?

“啊，他啊，不是一直很有名么?”二宫讲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停了停，又赞同似地点点头，“也对，你平时对这方面完全没兴趣所以可能不知道。他是很厉害的音乐人，钢琴师出身，后来消失过一阵子，再出来时一直在幕后搞配乐，这两年开始写歌，写一首火一首，连带着他本人在业内也跟着火起来了。”

相叶听到二宫这么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言自语，“是很好听。”

他想起了那个酒醉夜晚的那首情歌。

二宫一边拽着他朝棚外建筑打下来的阴影里走一边继续给他科普，“不过他这人挺怪的，一直写情歌，但自己从来不唱，照理说按他这个脸好腿好又有高学历背景的个人条件，做歌手发展也不会差…...”

“和也! 雅纪!”松本也不知什么时候看到了两个人，离了老远冲他们挥手。

二宫于是也抬手朝他挥了挥示意自己听到，拽着相叶朝对面那两人走去。

樱井是来给松本送之前答应给他的demo带的，顺便取了一份电影剧本方便研究创作，结果临走时被松本拉在棚外聊起天来。他本人倒并不讨厌这样的聊天，松本的话里也多是关于工作上的事，诸如他个人对配乐的期待与想法等等，樱井听来就会默默记下，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没了灵感这些想法派得上用场。

但聊天结束后，他还是没走成。

因为相叶。

“原来我们在同一个剧组。”樱井跟在相叶身后在搭内景的巨大工厂里穿梭，来往的工作人员挺多，步速也快，多数身上还扛着他不太认得的硕大设备，稍不注意就会撞到边角，好在走在身前半尺的相叶总能体贴地这里拉他一把那里护他一下。

“嗯，上次听你说起工作的事的时候，总觉得错过了跟你说这件事的时机，就没说。”相叶干脆抓住樱井的小臂把他扯到自己跟前看得到的地方。

“ 这倒没关系啦 !”

离得近了，相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偷偷嗅了两口，并无上次那种清淡花香的味道。

“昨天睡在你那儿，所以没点香薰。”结果又被樱井逮了个正着。

相叶惊得赶紧松了手，见到前方来人，又伸手把刚推开的樱井揽回来。

“挺好闻的，那个味道。”他不好意思地解释。

樱井大方地笑，“那等回去我送你一只。”

“好。”

相叶为樱井找了个安静的角落，他的助理很识眼色地借了张折叠椅搬过来，相叶接到手里熟练地撑开，将椅子摆在防护栏外头，左右看看，又把贴墙放着的那块闲置的移动式白板拉出来，在椅子与外界之间做了个隔断，这样樱井坐在里面可以更放松一些。

“他们应该已经量得差不多了，我去做确认，很快就能结束，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樱井点点头，示意他不必顾及自己，安心去忙工作。

相叶也没客气，转身穿过助理刚刚为他打开的防护栏，踏进搭景现场。

03

樱井刚来东京，还没有买车，摄影棚所在地实际上很偏僻，各种交通都不太方便。相叶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开口拦住招呼过后告辞要走的樱井，请他等自己片刻，然后一起回家。

但他着实没想到，回去的车里除了他和樱井两人，后座还挤了三个。

“小和来的时候跟的我的车，现在再跟我回去也就罢了，你们两位，一位制片一位导演，都不用留在现场的吗?”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相叶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排的三个人。

“我要回公司一趟，”松本是先解释的那个人，“下午还要回来。”

他说完，看了一眼挤在松本和二宫之间昏昏欲睡的大野导演。

“困。”大野朝他扁了扁嘴。

二宫立刻挡住松本的凶恶眼神，“他昨天画分镜画到后半夜，困也很正常吧，反正现在现场这些事还都是要润你来负责的。”

松本挑挑眉，“哦? 和也你知道得还真清楚。”

松本调侃的档儿，二宫直了直身子，坐得高了些，伸手把大野的脑袋捞在手里靠到自己肩膀上，回答倒是很坦诚，“嗯，我们睡过了，昨晚也睡在一起。”

“噗——”副驾驶座上正喝水的樱井喷了一车窗，相叶赶紧从手边抽了纸巾递过去，一边驾车一边分心去看樱井，似乎完全没把二宫说的话当回事。

松本的反应也挺淡定，只是揉了揉太阳穴就倚着车座椅背闭目养神起来。

相叶见樱井一脸好奇的样子，忍不住对他解释，“小和的话，十句里有九句不能信的，如果按照他说的‘睡过’的定义，我们大概也算是“睡过”的关系了。”

这下原本平静的后排可翻了天，二宫是第一个出声的，好在他还顾及着肩膀上的大野智，没探身来扯相叶，只是一脚踹在前座的椅背上，但声音已经激动到颤动，“相叶你说什么? 你们俩睡过了?”

樱井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昨天我在相叶君家里做客时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才发现自己在相叶君的床上过了夜，不过他整晚都在阁楼睡的——”

这下子，一向淡定的松本面部表情也变得扭曲起来,“相叶雅纪，你居然让别人睡你的床? !”

樱井缩了缩脖子，半天也没分析出来自己睡了相叶的床为什么松本润会这么激动，不过这也让他体会到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的确很要好就是了。

“润，放松，放松，”后座的二宫隔着仍在闭目沉睡的大野安慰着松本，“他当初不让你睡他的床其实是因为你睡姿太差一”

当然，这句安慰只能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

而“真·睡姿很差”的樱井翔则再次缩了缩脖子，心虚地看了一眼正专心开车的相叶，暗自庆幸自己及早起来把相叶的床铺收拾整齐。

04

相叶将松本送回公司，又把二宫和大野送到二宫新买的公寓楼下，这才驾着车重新驶上返家的路。

车里少了三个人，立刻安静了不少。

“抱歉，刚刚没想那么多，和朋友开玩笑把你也扯在里面了。”

原本靠在车门上在看车窗外的樱井听了相叶的话，撤回身子转向相叶的方向，“没事啦，你们关系这么好，真好。”

相叶想到几个人打打闹闹度过的少年时期，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拧开广播调到平时常听的音乐电台。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唱情歌。

“我有一个朋友，”原本一直安静看窗外风景的樱井突然开口说起没头没尾的故事，“他说自己是个很矛盾的人，一边喜欢并享受着一个人的生活，一边又怕安静怕寂寞。”

“他常说他没爱过什么人，也想体味深爱的感觉，甜蜜还是疼痛都无所谓。奇不奇怪? 喜欢阳光的人，心里却在期待着一场暴风雨。”

相叶听着男人唱的歌，听着樱井的讲述，心里意外觉得贴合，这样的感觉他自己也有，其实也并不矛盾。人类多是贪心动物，所期待的往往是不曾拥有的或曾经拥有的，待尝了暴风雨的滋味，大概又要开始期待有阳光的日子了。

他正疑惑樱井为什么不继续讲下去，就听到对方停顿过后重新开口，“这首，是我写给他的第一首歌。”

相叶想起二宫之前说过樱井在这两年开始写情歌的话，心里也不知那个关口突然被打开，脱口而出问他，“所以是为了那个朋友开始写情歌的吗?

“ 那倒也不是啦。”

相叶扭头看了眼樱井的表情，确认自己那个问题没有给对方造成困扰，转回头继续开车。

“写情歌，是为我自己开始的。”

车内的情歌结了尾，历经几秒空白，接了下一首轻快音乐。

“很多关于‘爱’的心情，言语诉说不出，字句描述不出，用音乐来表达，好像轻松了很多。”

相叶忍不住再次转头看了樱井一眼，前方小路驶到尽头，就是他们居住的独栋小楼。

“樱井君....有喜欢的人?”

“嗯，有喔。”

嗞——

汽车停在小院门口，樱井解开安全带下车帮相叶去开大门。

相叶看了一眼车前卖力推开院门的那个身影，觉得哪里被堵住了一样泛起浑身的凉意。

“明明该回春了……”他喃喃自语，将车开进了院子里。

那晚，楼下弹的是《月光》。

相叶抱着那只兔子玩偶，倚着二楼房门坐在地上，给S君发着消息。

“S君，我今天，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章四

有人说，若爱一个人，会爱一座城，若爱一座城，才能遇见那个人。

相叶雅纪不以为然，至少他不知道该怎么爱这座城。

东京与他而言，就是从住处到工作室的半个钟头的距离，来来去去，安安宁宁；就是阁楼的高度望出去挤在高楼之间的艳阳，热热烈烈，孤孤单单；就是从身边流淌过的每一寸阳光和空气，生活无他，浮华尚远。

但这城中，有一个地方，是他的容身之所。

现在，这个地方里，突然有一个人，让他不再寂寞。

01

相叶照旧一大早就起来，洗洗刷刷，换了身简单清爽的运动装，预备出门跑上几圈。

樱井大约还没醒，一楼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他思及此，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走到玄关处，看到端正摆放在那里的一双拖鞋，才松了口气。

原来他出了门。

同住这些时日，难得见樱井早起这么一次，他想起前一天听到的零星对话，心里猜想樱井大概是出门忙工作去了。想到这，他又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要随便猜想他人的私生活。

刚换好了运动鞋还没来得及起身，大门忽然在面前被人推开。

相叶先是看见一双脚，一抬头迎上樱井翔的脸。

“相叶君，早啊！”

相叶被他灿烂的大笑脸闪到了眼睛，呆呆应他，“早。”

“又要出门晨跑吗？”

刚要点头，又听到樱井的下半句，“还是晨跑结束刚回来？”

他咽了咽口水，余光看到樱井手上拎着的那一大兜东西，自己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回了句，“刚回来。”

这么说完，像怕被发现一样，心虚地低下头去解刚刚来回系了好几遍的鞋带。

“那正好！我到前天你带我过去的那条街逛了早市，买了好多吃的当早饭，你收拾好了下楼来一起吃啊？”

相叶“嗯”了一句，褪下鞋子起身把地方让给还没换鞋的樱井，自己踩着拖鞋先一步跑上了楼。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床边，相叶边换衣服边冲着枕头旁那只无辜的兔子玩偶呲牙咧嘴，“就这么想吃别人家的东西，哈？！”

这么对着个玩偶发了顿莫名的火，他又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床上，仰躺下去。

躺了片刻，他伸手从枕边取过一进屋就被扔在那里的手机，打开聊天软件看了一眼，S君的头像果然是暗着的，再打开邮箱查看，并没有任何来自S君的新回复。

他猜不透对方是在忙于工作还是因为失约的事仍暗中生气，但既然嘴上说着没关系，S君怎么会是那种心口不一的人？一定是工作太忙，毕竟他刚在东京安顿下来。

所以你就因为重新变得寂寞，而要去结交新的朋友了吗？

相叶雅纪惆怅地躺在床上叹了口气，看了看时间，还是起身下了楼。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楼下的樱井翔将从早市买回的各式小吃摆了一桌，见相叶换好衣服下楼来，双手在那条系在胸前的白色围裙上蹭了两下，露出腼腆的笑意。

“什么都好，”相叶走过去，将手里攥着的两瓶果汁递给樱井一瓶，“请你喝果汁，鲜榨的，空腹喝对肠胃好。”

樱井忙接过去道谢，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果然被酸得皱起了脸。

相叶忍不住笑起来。

他拉开椅子坐进去，笑意褪去，他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询问，“昨天松本润来过？”

正端着打包盒朝瓷碗里倒味噌汤的樱井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向相叶。

“我昨天回来时在门口看到了他的鞋，”他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句话来，见到樱井的表情更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解释，“他和我是从中学就认识的朋友，啊，不过，他不知道我住在这里。”

“工作上有些联系而已，”樱井将汤碗递到相叶面前，又取过自己的那碗，解下围裙放到一边，终于落了座，“没想到这么巧。”

相叶没再多话，实际上他已经在后悔提及松本润的事，樱井翔淡淡的回答让他觉得自己实在太过越界，他夹起一块蛋饺放进嘴里，嚼了两口，咽进肚里。大概因为心里情绪不佳，食物进肚也没在嘴里留下什么味道。

樱井翔却在相叶打定主意沉默下去时，先开了口，“他是一部电影的制片人，原本是来邀请我为影片制作配乐，这其实是更后期的事情了，结果他听到我新作的曲子，又想拿去做主题曲。”

相叶举筷的手抖了一下，什么都没夹，又缩回到自己的碗沿上，“这样啊。”

“所以说，”樱井换了公筷，将相叶原本想夹的那片火腿放进他的碗里，“相叶君如果有哪里对我好奇的话，都可以问我的。”

相叶抬起头看他。

樱井似乎毫无察觉，换了自己的筷子也夹了一块肉片到自己碗里，“当然，我也不会因此而要求相叶君拿自己的情报互换的。”他抬起头，迎上相叶的视线，眼睛弯成两条弧，笑起来。

“为什么？”相叶意味不明地问他。

“因为，相叶君，是第一个容忍我在任意时间里弹琴的，邻居。”

02

“我们重新约个时间见面吧？”

发了这样一封邮件后，他又打开聊天软件，在上面发送了同样的一条。

没有回复。

相叶叹了口气，收起手机，换了身舒适得体的休闲服准备出门上班。这天只需要留在公司做修改工作，不用外出，也没有什么预约，自然也就不用穿得格外正式。

这么想着，阁楼半开的窗户外头传来院子里的响动，他探出半颗脑袋向外看去，看到樱井翔正在后院的晾衣绳下晾衣服。

白色圆领卫衣，橘色翻领外套，黑色修身长裤，旁边则晾着那身属于樱井的灰色兜帽运动套装。樱井手里还在甩着一件迷彩短裤，大约是他的内衣，甩着甩着应该是有水珠溅到了眼睛里，便见他停了手下的动作，腾出一只手来呲牙咧嘴地揉眼睛。

相叶没忍住，又笑起来。笑着笑着，他自己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立刻收起笑容，缩回探出的脑袋，把那扇窗也关了起来。

下楼时正撞上晒完衣服端着只巨大的盆从院子里回到一楼的樱井翔。

“相叶君要出去？”

“嗯。”

“啊，对了，”樱井把手里的盆放在地上，左右脚互相蹭了两下蹬掉脚上的鞋子踏进屋里来，“这附近哪里比较容易打到车啊？我早晨出门看了看，居然一辆出租车都没见到。”

“你待会儿要出门？”

“是啊，今天要去录音棚一趟。”

“那我送你过去好了，”相叶看看腕上的表，“我还有很多时间。”

因为这一天没出门晨跑，的确给他节省了很多时间，只是这话当然不能讲给樱井翔听就是了。 

结果就变成了相叶雅纪站在樱井翔的卧室里，面对着他一个衣橱乱七八糟风格的衣服，突然被委托起了搭配外出服这样的事来。

相叶回过神，看了一眼靠墙那张铺着天蓝色毛毯的单人床，又看了一眼床边一脸讨好笑容的樱井，只得叹了口气，问他，“所以你今天要做什么样的工作？我的意思是，舒适为主，还是需要正式一些的？”

“今天只是去熟悉一下环境，会见到的人都是老朋友了，低调随意一点就好。”

相叶点点头，埋头翻找，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翻出一件白色长袖T恤，一件灰蓝色圆领套头羊绒衫，一件白色短款羽绒外套，还有一条裤脚印了一竖排白色字母的黑色运动长裤。

“你腿长，穿短款好看。”

他把衣服一件一件递给樱井时，樱井就已经毫不在意地在他身后把自己扒个精光换起衣服。说到“腿长”那句话时，樱井已经套好针织衫正弓着身准备穿裤子，一只脚蹬进去差点没站稳，相叶赶紧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帮他保持平衡。

狭小封闭的屋子里，两人之间突然缩短的距离，让相叶嗅到一丝清淡的香气。

他又忍不住嗅了一口，若隐若现的，实在好闻。

“是茉莉香薰。”樱井不知何时换好了裤子，突然插了这么一句。

相叶一惊，下意识松了手。

“失眠的时候会点一会儿，大概是昨晚留下的。”樱井继续解释道。

“失眠？”相叶皱皱眉头。

“嗯，还不太习惯新的环境。”樱井把皮带系好，将上衣下摆往下拉了拉，拿起外套表示自己准备妥当。

相叶于是先一步出了卧房的门，回头等着身后跟出来的樱井关好房门，两人一前一后去玄关换鞋。

“我那里有治疗失眠的好药，晚上睡前你来找我。”相叶拿过樱井从鞋柜里取出的那双黑色皮鞋放回原处，从柜子里找出一双蓝白撞色的板鞋放到他脚下，“既然要舒适，就别再穿皮鞋了。”

03

“最近都要忙工作呢，再过段时间吧？”

下午下班前，相叶才收到来自S君的回复。

“在东京还习惯吗？”

对方这次回复很快，“还不错，遇到了很好的人，给了我很多帮助。”

“那就好，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你呢？最近还好吗？上次的事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喔，我真的没在介意，总觉得你这两天说话变得小心翼翼的……”

他果然一如往常能够察觉到他一样的情绪。

相叶手指顿了顿，敲下回复，“怕你故意不理我。”

这句撒娇意味浓厚的话一发出去他就后悔了，可惜后悔也无法撤回。

“不会的。”

相叶看着这句回复，正考虑着自己该说些什么挽救的话，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M君你，可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秘密的朋友。”

相叶勾起唇角，回他，“你也是。”

他将手机收进口袋中，取过外套，下班离去。

04

樱井直到凌晨才回到家中。

相叶一直没睡，整个晚上都下意识注意着楼下的动静。凌晨1点钟，楼下突然响起敲击琴键的声音，叮咚几声后，安静了几秒，又重新传来连续的琴声。

叮咚的音符连在一起，相叶听出这是那晚樱井唱给他的情歌。

不知这两天过去，他有没有给他取好名字。

这么想着，他走到门边，拉开了二楼房间的大门。

琴声在那一刻停下。

樱井抬头看他，“吵醒你了？”

“不，我还没睡。”相叶靠着自己的房门。

“还有效么？说要给我治疗失眠的药。”樱井仍仰着头。

相叶点点头，“上来。”

樱井还是坐在了他第一次进来时选择的那只单人沙发里。

等了一会儿，相叶从他的小厨房里端出一杯喝的，与上次的果汁不同，这次的容器是一只小巧的白色骨瓷杯。

“有点烫手。”相叶躲过樱井要接杯子的手，从角落里拉出一只空着的小木头桌子，把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杯垫垫在上头，才放下那只杯子，自己坐到了床边上。

是一杯煮了燕麦片在里头的牛奶。

“感觉你喜欢甜，所以还加了蜂蜜。”

樱井低头吹了几口气，小心抿了一口，立刻露出幸福的表情，“好甜！”

相叶笑起来，又问他，“想听点什么？”

樱井一进门就瞧见了相叶床尾处那一架塞满黑胶唱片的柜子，还有柜子旁那台精致小巧的盒式留声机，他想了想，又扭头看看窗外，“《月光》？”

相叶应声起身，走到唱片柜旁熟练地翻出其中一张放到唱盘上，将唱针轻轻放到唱片上。

再回身时，看到樱井在看他，房间里只开了几盏夜灯，并不明亮，他隔着些距离看到的樱井的眼睛也有些迷离。

身后传来德彪西那首著名的钢琴曲。

“今晚没有月亮呢。”那杯牛奶已经不再烫手，樱井将杯子捧在手中。

相叶却在这时突然走到窗前，一把拉上原本大敞着的窗帘。

“别让我们的‘月光’漏出去。”他说。

那晚樱井睡在了他的房中。

相叶凑过去时才看到，那双好看的眼睛不知何时悄悄闭上，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两排细密好看的阴影。

唱片恰在这时播放完毕。

啪嗒——

随着那细微的响动，唱臂自己缩回到原处，室内突然静了下来。

相叶将樱井从沙发中抱起，轻轻放在床上，褪了拖鞋，自他身下拉出被子将他裹好，自己却带着枕边的兔子玩偶上了阁楼。

“今晚没有月亮呢。”他坐在阁楼窗边将这句话输入聊天框，点击发送。

没多久，睡在相叶床上的樱井翔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从他口袋里滑落到床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章三

有人说，一个人的生活，如果学会了寂寞，也就不怕那些寂寞。

相叶雅纪寂寞了很多年也没学会寂寞，所以他享受寂寞，却又怕寂寞。

有时他想念一个人，却不知道那人是谁。

有时他想爱一个人，却不知道能把这爱寄托在何处。

他在喧闹人群中生活，尚觉孤单，脱离人海，又感寂寞。

他在等一个人，给他以爱或痛都不在乎，只求带他出这苦海。

01

“吃饭了吗？”

经过钢琴前，相叶突然停下来问了一句。

坐在琴前的人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打包盒，诚实地吞了吞口水，“还没。”

于是两人就面对面坐在一楼的餐厅里吃起了饭。

樱井翔是个会在适当时间露出适当微笑的聪明人，与人相处时会认真倾听，肢体礼节也总是恰到好处。而这一天，相叶却敏感地明显觉察出他明显不受自己控制的走神。

“心情不好？”

正盯着手里的筷子走神的樱井被相叶突然出口的声音惊醒，他抬眼看了看相叶，露出那副惯有的不好意思的笑容。

“也不是，大概是稍微有点……”他想了一会儿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有点寂寞。”

“所以一直在弹琴？”

“啊，有吵到你吗？”

“没有，很好听。”

“大概是刚来东京还不太习惯，工作也是，生活也是。”

“你之前是生活在京都？”相叶想起樱井第一天搬来那晚送给自己的和果子礼盒。

“是啊，虽然出生在东京，不过从学校毕业后就一直在京都工作，这次回来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相叶扒了两口饭，想起这经历似乎同S君很像，那家伙也说过自己是东京人，工作后却被安排在京都，最近也恰好回了东京。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也有一份这样的寂寞和烦恼。想到这里，他突然对樱井多了份温柔的心，于是难得主动问他，“待会儿还有没有时间？”

把食物塞了满嘴的樱井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有大幅度点点头。

相叶见他那副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缓过气才继续提议，“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吃过饭我带你出去熟悉一下周边环境吧？”

樱井在相叶笑他的档儿里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咀嚼并咽下那满嘴的食物，此刻喝了口水清了清口腔，听到相叶的话立刻高兴地回应，“那真是太好了！”

“那就快吃。”相叶重新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工作上他帮不了什么忙，生活上倒是可以帮衬些许。

没了二宫和也，他得尽快和新邻居熟悉起来。相叶这么给自己找着借口。

02

相叶和樱井所居住的地方相对安静，即便是去最近的商业街也要步行两站路，如果要去大型购物中心，那就是远到需要开车的距离了。

想到夜间气温会更低一些，相叶换了身宽松保暖的休闲装。宝蓝与白的拼色搭配很衬他一个秋冬捂白了的肤色，下身那条百搭牛仔裤照例向上折了两叠，露出里头红蓝菱格的白色长筒袜。

他一下楼，瞧见换好衣服的樱井翔正站在楼梯口等他，那一身灰色运动套装看得他不由皱皱眉头。

“你要穿成这样出门？”

樱井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没觉得哪里不好，“有什么不对吗？”

相叶心里憋了口气，本想忍住，又忍不住。他停下下楼的脚步，“你跟我上楼来。”

樱井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乖乖跟在他的身后。

沙发后通往阁楼的木质爬梯陡峭而窄小，踩上去还会有咯吱咯吱的响声。

相叶踏入阁楼，一回头就看到樱井哆哆嗦嗦地挂在梯子上怎么也不肯继续上来，只得叹了口气伸出手去，将他拽到顶端。

樱井落了地，长出了口气，而后眼睛和嘴巴都括成“O”型。

面前巨大的开放式衣帽间里整整齐齐挂着好几排衣服，看得他花了眼。

“人居然可以有这么多件衣服吗？”

他轻叹的声音被相叶听了去，相叶挑挑眉故意逗他，“你生这么张好看的脸，不穿好看一点出去，太浪费了。”

果然见樱井红了脸，喃喃叫了声，“什么嘛别这么说……”

两人最终也没有开车，因为天色有些暗了，于是选择步行到附近的商业街随意逛逛，顺便吃顿晚饭。不开车的话，就可以在吃饭时喝点酒助兴。

两人身材相当，樱井身上便被换成了全套相叶的衣服，白色圆领卫衣外罩了件翻领橘红色条绒短外套，下身穿一件黑色修身牛仔裤，配他脚上那双黑色系带短靴，正显出一双细长的腿来。

两双长腿迈在那条没什么人的路上，步速却并不快，但闲聊填充了赶路的时间，让相叶觉得通往商业街的这条路比寻常时候还短了一截。

“这家店的豆腐超好吃。”

“还有这家，这种仙贝很出名的，好多人跑很远过来买。”

“前面那家店看到没？据说开了很多年了。”

这个街区显然比他们的住处热闹很多，四周的人也多了起来。相叶其实也许久没来，因为这热闹的气氛，整个人显得有些兴奋，每路过一家店，就会跟樱井介绍一番。

这时候却显出了樱井的沉稳，他一路只是笑着点头，视线顺着相叶的介绍四下打量，偶尔被拉进什么店铺，也就只是跟在相叶身边应着他的话。

太阳完全落下山去时，他们进了一家中华料理店。

相叶一边同店主打着招呼一边对樱井安利这家店里的饺子，“超棒！”他竖了个大拇指，同樱井一前一后被引到里头空着的座位里。

“这家店的老板是中国人，所以你不要看他店面装修没多少中华料理店的风格，菜的口味可是正宗的，尤其是饺子！”他说着，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递了一份到樱井的面前。

03

再回到家中，已经是深夜。

两人喝得微醺，话却比去时少了很多。

浸着酒气与月光同行，似乎只有安静才配得上黑夜的底色。

“今天真是谢谢你！”樱井换好鞋子，站在玄关前等相叶将一双脚蹬进拖鞋里，自己蹲下身子将两人脱下的鞋在玄关整齐摆好。

相叶酒量稍差些，一步没走稳，差点被脚下的拖鞋绊一跤。

“你先别上楼，我给你煮杯蜂蜜水。”

相叶乖乖点头，跟着樱井进了厨房，坐在餐桌边半睡半醒。

樱井熟练地开了燃气炉，把刚接了水的壶坐在上头，又从橱柜里翻出一瓶蜂蜜，取了勺子挖出一满勺来，小心放进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陶瓷杯里。相叶就托着脑袋侧着头看他动作，隔了一会儿，水壶里响起热闹的声音，那热闹持续了一会儿就沉淀下来。

水开了。

蜂蜜水很甜，相叶喝了一口下肚，那水就顺着他的肠胃暖遍全身。

樱井自己也捧了个杯子，拉开相叶对面的椅子坐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房中实在安静，突然开口提议，“有没有什么想听的？”

相叶知道他在说钢琴曲，知道是知道，他却装起傻来，“想听情歌。”

樱井果然愣住，“什么？”

“想听你唱情歌。”他果然喝多了，居然说出这样矫情的话来。

“那好啊。”樱井却意外地答应了下来。

相叶抬头看到樱井起了身，走去那台钢琴前坐下，坐下后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他于是也端起自己的杯子起身凑过去，打樱井身后走过钢琴，拉开客厅里紧闭的窗帘，在琴旁倚窗而立。

月光穿窗而入洒遍琴身，樱井纤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相叶第一次看到那些优美音符是怎样灵动流出。悠长前奏过去，突然换成轻快调子，樱井低沉的声音和了进去，让相叶酒后空荡荡的心突然被填满。

“叫什么？那首歌。”那晚上楼前，相叶突然问樱井。

“情歌，”樱井回答他，见他不解，又笑了笑解释，“它还没有名字，所以我暂且叫它《情歌》。”

04

第二天仍要去现场确认建材，这种时候多拖一天都是消耗，因此如果新的方案得到确定，建设单位就会尽早开工。

S君也称自己要接手新的工作，于是见面的事，就被默契地延后。

相叶多少有些失落，但却又理智地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自己也将面临一大摊子的事。

“我今早刚去确认了材料你现在又说要改？当初就不该接你这个案子。”他坐在松本润所在公司的会议室里忍不住揉揉眉角。

会议桌对面的松本润听了，便放软了口气，“屋内修改的这部分都交给我们团队的道具组负责，你只需要调整一下两间房子的大小。”

相叶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助理，助理感受到他的视线，默默低头把松本方才的话记在本子上。

“然后呢？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没了没了，就是这些。”

“我知道了。不过如果要实现你的想法，整栋楼都要搭高两米，预算肯定不够。”

“这个我已经和投资方谈妥，钱的问题先不考虑。”

敲门声打断两人的谈话，松本应了一声，门被人推开，是松本那位尽职尽责的秘书。

“松本先生，您预定了今天上午去拜访电影主题曲的音乐制作人，时间就要到了。”

相叶识相地起身，“那我先回公司确认修改方案，定稿会在下午发给你，你确定后尽快给我答复就好。”

松本也跟着起身，接过秘书递来的大衣披在身上，“我跟你一起出去。”

说是修改一点，但其实因为这么一点修改，图纸要重画，模型要重搭，造价要重算，材料也要更换掉一部分。松本润一句话，相叶雅纪整个团队要忙上一周时间。所以他很快赶回工作室开会商议修改稿的问题，先把定稿做出来得到对方的确认，再进行后续的其他修改工作。

忙完也已经到了日落时分，好在还算在“下午”，他不算食言，赶紧叫人把图纸带去给松本确认。

半小时后等回的消息却是松本润还没回公司。

他想起上午听到的松本要去拜访音乐制作人的事，撇撇嘴自言自语，“难道对方是个这么难搞的家伙吗？”

“什么？”电话对面传来的声音让他回了神。

“没什么，你把图纸带回来就下班吧，明早再去跑一趟，要亲自交给松本润本人才行。”

“是。”

相叶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他这老板不走，底下的人也不敢下班。这么想着，他便关了电脑，取过外套，出了办公室的门。

这次家门口并没有传来钢琴声，大概是樱井翔不在。

相叶看看自己手上拎着的两份晚餐，翻出钥匙开了门。

玄关没有樱井的拖鞋，反而多了双男式皮鞋，那双鞋有些眼熟，相叶想了想，没想起自己在哪儿见过。

他换了鞋子走到客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取出一份盒饭，走去厨房放到餐桌上。

途经书房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才终于想起那双男式皮鞋在哪里见过。

“真是好听啊——”书房里传来松本润的声音，听这语气，倒十分愉快。

“这只是模拟器的效果，配上乐器和人声应该会更好一些，我明天会找人去录音棚把demo做出来。”是樱井翔的声音。

“那太好了，不过真想立刻听到，不能唱给我听一次吗？”

相叶无意偷听旁人的对话，抬脚朝楼上走去。

“不可以喔，”樱井礼貌而疏离的声音传来，“情歌，我只会唱给喜欢的人听。”

上楼的脚步突然停住，相叶朝一楼书房的位置看了一眼，摇摇头，又重新抬步，回了他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