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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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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会走我不走 09

09

 

2018年02月12日,A市。

 

09:20

 

天台上并肩站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颤颤巍巍地迎风捧这一杯速溶咖啡左右摇摆,两人的屁股扭动幅度于摇摆频率十分整齐,从高一点的视角看过去,仿佛在做什么神秘的广播体操。

不过如果镜头拉近,就会看到他们脸上略带严肃的表情下,口中讨论着的是十分正经的话题。

“也就是说,如果我回到十年前属于我的那个时空,我曾经在这个时空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抹去?”相叶晃悠着身子握紧手中的热咖啡以此取暖。

松本润认真地点点头,“没错,理论上是这样的,因为如果你回到过去,过去会因为你的重新回归而发生改变,这个时空所有人的记忆都会因为过去的改变而被自动修改,你会重新从十年前开始融合到这个时空里。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理论上?”

“是啊,毕竟穿越十年跑到未来时空里的,你还是头一个吧?而从这个时空回到过去改变历史的,似乎还没有过。所有我们所有的研究层面都只能停留在理论的水平上。”

有过。

分明有人回到过去改变了历史。

07年执行任务的相叶雅纪在维护时间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08年的场景,他亲眼见到樱井翔的身体在空中飘起又落下,重重落到地上摔得血肉模糊。

但是如今这个已经来到18年的时空里,樱井翔又分明鲜活地存在着。

那个人做到了的,在07年的相叶雅纪尝试改变未来之前,18年的相叶雅纪回到过去扭转了樱井翔原本的命运,而代价,目前来看的代价,大概就是被强制送往十年后这个时空的这个自己了。

相叶没有再多想,他脑海里翻腾着松本润告诉他的那一连串理论,从中提取出了让他觉得最重要的一条信息。

——当他离开这个世界,他会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

所有人。

所以,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来过这里,包括樱井翔。

那么他之前那些——关于自己离开后,这个时空的樱井翔将面对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境地的——顾虑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

“如果你回到原本的时空,说不定,我们在十年前就相识了。”松本润干了杯中的咖啡,对着空气无聊地哈着白色雾气。

如果他回到原本的时空,说不定,他会从一开始就和樱井翔待在一起。

对于樱井而言,再也不会有一个失踪了十年的相叶雅纪,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独自等待的漫长岁月,苦和痛都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相叶雅纪的陪伴,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平凡快乐,被迫停滞的时间将再次流淌,谁都不会停在原地。

他要回去。

他想。

他一定要回去见。

而另一方面,他开始想念樱井翔。

无论是十年前那个他熟悉的樱井翔,还是十年后这个哪里都不太一样却又好像哪里都没有变化的樱井翔。

 

09:20

 

樱井翔面色苍白地坐在走廊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看起手中写满文字的纸质报告。周围全是人,但任何一个人都与他无关,他只觉得这世界空虚渺茫,只觉得这世界充斥自私,只觉得这世界处处与他作对。

可他又知道他谁都无法责怪,只能接受这份属于他的现实。

做人真的不可以贪心。他想。

他犹豫再三才拨通大野智的电话,一五一十将结果告诉对方,并询问了时间轴研究的进展,询问了相叶何时才能被送回去,而后在对方沉默许久之后得到了令他安心又令他微微失落的答案。

但好在问题是可以得到解决的。

“他一定要回去的。”他对大野说,像是在请求对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幸福总是短暂的。他想。

可是为了这个人,他愿意主动失去这份幸福,主动失去这个人。

他必须送他回去。

 

17:40

 

樱井翔下了课一出教室,抬头便看到立在教室后门处的相叶正倚着墙抱着臂专心致志地思索着什么,下课铃声持续响了一阵,他倒是完全没有被打断思绪的样子。

这一刻,樱井竟然觉得不舍靠近,这么远远瞧着,立刻让他想到曾经自己选择继续深造而相叶早早毕业工作的那段日子,这人不时地就会这样等自己下课一同去吃一顿似乎毫无意义的晚饭。他不该有这样的错觉,可即便是深知这个相叶雅纪是不属于自己的相叶雅纪,委屈依旧是无法被自我安慰掩埋的。他竟然嫉妒起十年前的自己,甚至自责为什么当初的自己非要守着自己那点害怕被任何现实击沉的小心思,遮遮掩掩着让这份爱情无疾而终之时再也无法说出口。他不舍得靠近,因为他知道,待相叶从沉思中回神,他便也只能结束贪婪的窥视,将面前分明该属于他的人拱手让给十年前的自己,他的注视他的深情他的欲望他的委屈都必须好好地藏起,只给人看一层成年樱井沉静安然的皮囊。

他伫立原地任四周人来人往投来好奇目光,直到相叶总算从自己的世界中醒来,扭头望向他的方向。他收起风骨捏出个好看微笑,上前两步故作轻松地招呼,“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你这么上班大野さん不要罚你?”

对方闻言歪了歪脑袋,“比起害怕被上司教育,我更想早点见到你。”

樱井差点被自己一口唾沫噎死,震惊得眼睛瞪得滚圆,“你是谁?你又是哪一年来的相叶雅纪?”

相叶笑笑不作声,只低头转了身径自朝前走,走了没两步又停了脚步,回身望向一头扎在他背心的樱井。

“呐,翔ちゃん。”

“嗯?”

“今晚……”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在樱井心里七零八乱的时候,又改口,“今晚我们吃什么?”

“你今天真奇怪。”

樱井有点生气地绕过他闷头往前走。

刚刚那样的气氛,暧昧得让他窒息。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见过相叶眼睛里只对他才会亮起的这种光芒,也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听到相叶这样自然而熟稔地叫他一声“翔ちゃん”。明知一定是自己错觉,偏偏心怀期望,于是期望破灭错觉成真之际,就莫名对自己生起气来,连带着竟然也气起这个相叶雅纪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给他这种错觉铺垫基础。

可是生气归生气,他还是认命地驾车载上让他又爱又气的人到距离无论是学校还是公寓都足够遥远的地方,去新开的一家网红店里吃柠檬炸鸡。

相叶在车上话倒是少了很多,一如这几天乘车时的习惯,托着腮帮子瞧着车外不知什么能够吸引他的风景,一点都不减对这个时空的好奇。两人独处在一个密闭空间,单方面开启冷战的樱井自觉尴尬,心里堵得慌可莫名来的气早已经消了,只是张张口总寻不着说话的契机,于是干脆开了车载电台,随便调了个音乐频道,听着里面铿铿锵锵的重金属乐欺负自己的耳膜。

车上看风景的人从来都是心思细腻的人,几乎是第一个音乐小节音落就扭过头来一脸不解地看向樱井。

“翔ちゃん现在喜欢这种音乐了吗?”

翔ちゃん。

他这么一叫,樱井本来已经消了的闷气立刻“蹭”地一下再次蹿上脑门,眉毛跳一跳,撇撇嘴,“嗯,怎么,和你的那个‘翔ちゃん’很不一样吗?”

相叶愣了一下,像没听出他明显发冲的语气一样一派天真地反问,“我的那个‘翔ちゃん’不就是你吗?你好奇怪啊,居然把自己当成两个人。”

樱井觉得自己已经快被气哭了,早前非说十年前的他不是现在的他的人到底是谁啊混蛋?!但是作为从业多年的心理学研究者,他还是硬生生调节好自己的情绪没让胸腔被人气炸,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点头承认,“是,你说得都对,我真的好奇怪。”

心里默念——我不和这个前后不一连自己说过什么都不记得的家伙过不去,我要放过我自己,我希望他也能放过我。

路途遥远,穿越城区还要经历漫长堵车,两人到达餐厅的时候天色早已经黑了个彻底。樱井寻了个露天停车场泊了车,停车场里灯光昏暗,照得人也模模糊糊温柔起来。樱井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这一天情绪波动着实太大,一边咬牙说服自己要有一个身为成年人的风度不和这年轻人过不去,一边又忍不住偷偷瞥一眼已经拉开车门从副驾上蹦跶下地活动胳膊活动腿的相叶。他突然有些好奇,如果当初什么都没发生,与他一起走过这十年的相叶,会是怎样的样子呢?但是人生没有如果,他曾经与还属于他的相叶下过决心,要过没有如果的生活,要接受和面对任何扑面而来的现实,只展望未来,不假设过去。

如今的现实,就是他暗恋多年的人消失不见,重新出现时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樱井翔。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一口气,只巴望着赶紧把这人送回去,好给他长回一个属于他的相叶雅纪。

再看一眼敲着车窗催他下去的人,又叹一口气,明明是一个人,明明就是一个人,要他怎么克制自己。

但他还是下了车,拎着已经有些等不及的小馋鬼过了马路直奔餐厅。

樱井在出发前已经电话预约过座位,只是该店预约不仅约座位还必须提前订下菜单,他不清楚店里都有什么饮食可选,便图省事儿听了电话里的推荐,点了一份据说当下最火的双人套餐。下单当时他已经坐进了车里,心里又憋着股邪气无处发泄,也没心思没问清楚具体情况,只确定了套餐里包含招牌柠檬炸鸡确保两人不会没得吃就下了单。哪知道两人被服务员一路领至餐厅座位,一桌子粉红桌布艳红玫瑰还有一根细长的蜡烛明艳艳地晃着火苗正精神奕奕地迎接他们。

这啥?

樱井震惊了,一脸问号看向服务生。

服务生比他更无辜,“先生,您预定的情侣双人套餐,”见他的这位顾客还是一脸懵逼的样子,又耐心解释并附上职业微笑,“本店提供的情侣双人套餐是包含桌面装饰,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添加其他附加服务——”

“可以了!”樱井抚额打断他,“不需要附加服务,麻烦帮我们把花和桌布,啊、还有这根蜡烛撤掉。”

他说完下意识去看走在自己身后的相叶的表情,果然看到一脸疑惑。刚要开口解释这并非是自己的刻意安排,就听到对方的疑惑问出了口,“为什么要撤掉?翔ちゃん不是喜欢玫瑰花吗?”

服务生看看相叶,再看向樱井。

樱井低头挥手,“桌子不撤了,你撤吧。”

 

22:18

 

樱井打开门走进玄关,在他身后进来的相叶隔过他打开房间的大灯,两人一前一后换了鞋子,他刚准备弯腰取鞋放到柜子里,身后的人已经抢先一步帮他干了活,急脾气一样推着他的腰涌进起居室里。

“你先坐一下。”

被一把按在沙发里的樱井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相叶。

他该问他,很晚了,不该洗洗早点睡了吗?

但是他又有种预知,预知到这人接下来大约是要做什么。

他的老神在在的发呆,他的突如其来的暧昧眼神,他的路途中与用餐时潜意识里的回避……心理学研究多年,樱井太懂人心,有时候明明自己不想懂,可大脑里已经输入了他不想知道的答案。

他的预知从来不是凭空而来。

果然,下一刻,他就被缓缓蹲到他面前的相叶轻轻拥进了怀里。

不知是来不及拒绝还是根本不想拒绝,樱井从来猜不透自己的心,他没有推开这个久违的温柔拥抱,甚至抬起双臂锁住了怀里的人。

相叶的脸贴在他的颈侧,是温热的,还有轻微的发烫的呼吸喷洒进他的衣领里。

空气微冷,他有些热。

他听见他又叫了他一声“翔ちゃん”。

这次他没有生气。

在眼泪不知因为哪里来的脆弱夺眶而出的时刻,他听到颈间传来那声“翔ちゃん”的后续,“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关于你的十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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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会走我不走 08

08

2018年02月10日,A市。

 

10:00

 

A市富人区边缘处的一栋独栋三层小楼院外,相叶雅纪再三确认过院门口的名牌后,按响了门铃。几分钟后,他面前漆黑色的自动铁门懒洋洋地向内打开,待相叶走进去后,又懒洋洋地自己合拢重新上了栓。

相叶没有多做打探,便径直顺着通往三层小楼正门处的水泥小路进了房子。

二宫和也果然正坐在地下一层的活动室里打游戏,见到相叶顺着楼梯从一楼走下来,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就又重新专注于他正在战斗的关卡。

相叶将手里一直拎着的纸袋放到地毯旁边的L型吧台上,褪掉拖鞋走到二宫旁边,提提裤子盘腿坐到地毯上。二宫手里操作没停,伸伸腿将脚边的手机往他那边踢了踢,“你上次就该把这玩意儿拿走。”

相叶捡起腿边的黑色手机揣进自己口袋里,围观二宫将手中的游戏闯过当前的关卡,才摸着自己盘坐的双腿膝盖搓了搓开口道,“大ちゃん真的变得有些奇怪。”

“不觉得,我调离中心那么久了,跟他早没那么多接触了。”二宫扔下手中的游戏手柄,站起来走去吧台边翻找相叶拎来的纸袋,翻出一只汉堡,便直接坐回原处盘起腿拆开包装吃起来。

相叶皱皱鼻子,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不将他的发现与猜想告知二宫,以免他再被扯入什么荒唐的境地。但他还是需要二宫的帮助,“那你可不可以帮我查一个人?”

“谁?”

“叫松本润。”

专心吃汉堡的二宫停下咀嚼的动作,“你查松本润做什么?”

相叶不知道该怎么在隐去前因后果的前提下回答二宫和也的这个问题。

“得,你也别想着怎么回答我了,我只是感慨一句。”

“什么意思?你认识?”

“只是听说过,中心成立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对外特招的年轻警官,多优秀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你家里应该有个对他很熟悉的人。”

“翔ちゃん?”相叶几乎是脱口而出。

“没错,他是樱井翔座下大弟子,准确地说,他毕业于A大犯罪心理学系,是樱井翔就任A大犯罪心理学讲师后接收的第一届学生。”

相叶脑海中再次冒出那日天台上松本看向自己的那束目光,他心中隐隐升起某种难言的慌张,但是这种慌张又很快被他内心中笃定的疑虑镇压。

当务之急——不,并没有什么当务之急,相叶想,他伸进上衣口袋中的手捏了捏里面被他的体温捂热了的手机,突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种“突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的心情实际上在不久前也曾出现过。

不,已经不能用“不久前”来描述,对于他来说的那些“不久前”,在这个时空里已经全部被划分到“十年前”的版块里了。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天前大野智这么问起来的时候,相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隐瞒。

他其实也不太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隐瞒,只是下意识地认为,更少的人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对于那个人来说,或许就会更安全一点。

而“那个人”,当初,正是出现在他“突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刻。

那晚他尝试着拨通了那一串电话号码,三声铃响之后,听筒里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相叶雅纪?”

他听到对方这样叫出他的名字。

在他揣摩着这四个字的时候,对方突然轻笑起来。

“真奇怪,我竟然要这样称呼我自己。”

未等到相叶有所反应,对方又立刻正经起来,“听着,不管你相不相信,接下来我的计划,需要你的配合。而我所说的所有的话,请你不要告诉除了你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你的好朋友二宫和也以及你的好上司大野智。时空的影响力已经让我付出了够多的代价,我不希望这件事情再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我要怎么相信你是真的未来的我?”

“你现在在录音吧?”

果然正在电话录音的相叶沉默不言。

对方却仿佛非常了解他一样笃定地继续说道,“你可以拿电话里我们对话的声纹去做比对,不过比对结果我希望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也是对你自己的保护,你要知道,我就是你。还有——”他顿了顿,似乎是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他一时中断了讲话,但只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的声音又重新出现,“抱歉,”这次他应该是将电话亭的门关严实了,因为电话那端的风声突然变小了许多,“我们继续刚刚的话题。”

“嗯,你刚刚说,‘还有——’,还有什么?”

“以你谨慎的性格,关于樱井翔的事情,应该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吧?”

“你——”

“因为我就是你,所以我也知道。一年前你在时间轴维护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吧?樱井翔将于今年他生日的前夜死于一场意外。”

“……”

“而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那不是一场意外。”

 

“你在想什么?”

二宫和也的问话打断了相叶的思绪,他晃晃脑袋,看到二宫已经吃完了整只汉堡,正叼着吸管喝一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可乐。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需要你帮我稍微查一下,我只想知道他的人际关系,尤其是这十年里的。”

二宫不是什么傻子,听到相叶的这种请求,立刻就反应过来他的目的,“怎么?你想通过他和那个人取得联系?”

“……”

“算了,还是别告诉我知道,”二宫在相叶刚要开口的时候打断了他,“我只想多过几天舒心日子,更多的事不想掺合进去了。”

“我明白,所以——”

“我帮你查,还有什么需求吗大少爷?”

“没了。”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的相叶显得整个人有些愣。

二宫见状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背,“我是觉得你从07年那个任务回来,整个人都心事重重的,本来都不记得了,这会儿重新见到你,还是这种感觉。”

相叶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你不说呢,我多少也猜得到什么。我也不止一次告诉过你,你和樱井翔两个人的事情,就应该两个人一起去面对一起去解决,你一个人撑到现在,你觉得樱井翔真的像你期待的那样幸福快乐地活着了吗?”

相叶低头不语。

二宫和也说的这些话他又何尝不懂,可是于他而言不久之前,来自未来的他自己留给他的那些话却让他不得不谨小慎微。时空改变留下的影响大到不可思议,他们已经通过这样的方式改变了历史,终于让樱井翔平平安安度过十年,然而这样的平安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谁都无法保证。

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整件事的人越少,才会越安全。

几次故意想要尝试指纹与瞳孔识别认证的试探都被大野智阻止,还有松本润的那句“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如今身边越来越多的迹象都在向他透露着那个人存在于这个时空的信息。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躲在他附近却不肯与他取得联系,但他必须找到当年帮助过他的那个未来的自己,才能走出下一步正确的路。

 

14:00

 

“樱井老师!”

樱井几乎是一走进咖啡馆,就听到松本润爽朗的声音,他笑了笑,抬步朝站在店门口不远处的青年走去。

松本润是他任教后带出来的第一届学生里最优秀的那拨人之一,因为在校期间经常去办公室里找他探讨学术问题,樱井对他比对其他学生们都要熟悉许多。以至于在毕业多年之后两人之间仍保持着朋友般的关系,甚至于每隔一段时间松本就会约他出来坐一坐,聊聊最近的工作生活,算是樱井难得愿意放任时光从自己手心里流走一些的机会。

樱井跟着松本走进他预定好的狭小包间,有跟从的服务生帮他褪下还带着室外冷气的大衣外套,挂在包间门后的精致黄铜衣架上。

松本似乎已经来了些时候,包间里的小圆桌上散落着几张标满笔记的外文资料,另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意式浓缩。见樱井点了杯拿铁,他又跟着加了杯热牛奶,另要了甜品拼盘。

樱井今日没课,穿着随意,内搭穿一件白色圆领宽松毛衣配浅蓝色牛仔裤,同在室内穿了件高领黑色修身羊绒衫搭黑色西装裤的松本润面对面坐在一起,倒显不出他与对方的年龄差了。

“樱井老师今天穿得很好看,”对时尚有着特殊敏感度的松本在将桌子收拾干净,终于有时间好好打量樱井之后忍不住这么说,“很趁今天的阳光。”

他说完,樱井看向窗外,大片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投射到地表,他坐在朝阳的一面,半张脸落在光晕中,不过一刻就被烘烤得暖洋洋。

“最近同一位朋友久别重逢,拜托他帮我参考了一下年轻人的品味。”

松本润忍不住笑了笑,“那他一定比老师自己还要了解你。”

樱井也跟着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松本背后的那幅精美油画,松本也很快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看去。

“很好看。”

“是。”

那是一大片粉色樱树,几乎将画中的整个世界淹没,只在最远的边缘露出一小点塔尖,戳破粉色的穹顶,刺向更远的蓝天。

“我可以离近了看看吗?”

“可以。”

松本站起身,将自己的椅子挪到一边,方便樱井走过来近距离去看那幅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油画。

樱井走得很近,几乎要将整个人贴到画上去,他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去摸一摸那处塔尖,但却被进来送咖啡的服务生打断了动作。

他回过神来,看到松本故作轻松的微表情里掩藏的紧张,他有些疑惑地再次看了看那幅画和画中的塔尖,终于决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小润,你有没有发觉?和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樱井以一种放松的姿态坐回到椅子里,呷了一下还有些烫口的咖啡,懒洋洋地看向松本,“我好像总是坐在最明亮的位置上。”

他看到刚刚要偷偷松一口气的松本,面部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僵硬。

 

23:40

 

相叶回到家里的时候,起居室的灯还亮着,甚至电视里还在风风火火地播放着晚间新闻。

只是看电视的人早已经窝成一个团,熟睡在了沙发里。

吊灯散发出的黄色光线将他紧紧包裹,他蜷缩在藏青色的沙发垫中央,怀中紧紧揣着一只白色抱枕,腿上搭着的珊瑚绒薄毯掉了一半到地上去,上衣掀起的一角里露出腰间半截白皙的皮肤。这是相叶熟悉的,樱井柔软而真实的样子。

他踮着脚放轻步子走过去,找到遥控器关了电视,再俯下身想把人抱起来送到卧室里去,谁知双臂刚抄到人身下,就直直撞进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里。他吓得赶紧抽回手,刚睡醒的樱井翔还有些迷糊,揉了揉眼睛才用一种柔软喑哑的声音同他寒暄。

“回来了?”

相叶点点头,“在朋友家不小心睡着了,回来晚了。”

“二宫和也?”十年过去,樱井翔依然对相叶雅纪的亲友关系一清二楚。

“嗯。”

“晚饭吃了吗?”

相叶盯着樱井的眼睛,他已经从睡梦中清醒,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眼睛里面写满了相叶无法翻译却可以凭空读明白的情绪。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摇摇头说,“还没。”

樱井果然在皱皱眉头的下一刻一边起身匆忙往厨房走一边告诉他,“那就洗洗手准备吃东西,我给你留了点吃的,热热就能上桌。”

真的是——

一点都没有变呐。

相叶看着他走向厨房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

 

2018年02月12日,A市。

 

09:00

 

“好久不见。”

相叶一进门就迎来了自己的新同事。

“好久不见,”他笑着走上去,抬手搭上对方的肩,在松本的耳边直截了当地问道,“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情想请教你。”

时间会走我不走 07

07

 

2018年1月27日,A市。

 

08:30

 

相叶伸出手指,刚要习惯性地按进识别器中,就被身后不知何时跟来的人猛地拽住了胳膊。

他没想到身后来人,被惊了一下,平静下来才扭头看到身侧大野智略有些难看的脸色。

“大ちゃん?”

大野松开还攥在他腕间的手,“你的指纹需要重新注册输入,用新的身份信息。”

“喔,是,”相叶点点头,又打量了大野两眼,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大ちゃん你昨晚没睡好吗?脸色——”他抬起手来比划了一个谁都看不懂的意思,然后又解释,“黑乎乎的不是很好看。”

大野眯起眼睛转移话题,“昨天体检时还好吧?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啊,说起来,”提到这个话题,相叶果然就忘了继续追究大野睡没睡好的问题,“真是不得了!”他看着大野指纹解锁后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去安检处接受检查,嘴里还在不停说,“没想到只是十年而已,医院的变化好大,接受了好几项过去都没听说过的检查,还有以前ギリギリ转的那个东西喔,做起来居然都没有那么难受了……”

输入自己的指纹帮他将门打开的大野智心不在焉地应和了两句就将他推进门去,入口处的人工安检处改为了机械识别门,相叶感慨的话题便立刻从医院体检部转到了研究所核心区的安检改进上。

途中陆续经过的工作人员们都礼貌同大野智打招呼,视线却并没有在相叶身上有任何停留,仿佛对他这个突然出现的新人并无任何好奇。反倒是新来的相叶好奇心十足,左顾右盼地打量陌生的过路者以及管理中心通往核心区域的走廊上的崭新装修,完全没有分毫作为一个新人的收敛拘谨。

研究所的核心实验室在走廊尽头,进门需要瞳孔识别认证,相叶想要学着大野智的样子探到瞳孔识别器前,脖子还没伸出去就被人揪着后领提溜进了缓缓打开的自动门。

门内又是另一片天地了。

“我的天,”新来的土包子望着巨大的实验室大厅发出巨大的感慨,“这顶吊得得有三层楼高了喂!我们中心啥时候这么有钱了?”

“因为我们有了个人傻钱多的投资人。”不远处传来陌生的声音,相叶循声望过去,便看到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揣着白大衣的兜缓步向他们走过来。青年走得近了,朝大野打了个招呼,便迫不及待地将视线锁在旁边呆呆看着他的相叶身上,“这位就是新来的相叶……くん了吧?”

大野智微不可见地皱皱眉头,但依然在相叶背后推了一把,将青年介绍给相叶认识,“这位是研究所去年招进来的松本润研究员,以后你暂时同他一个小组,中心内部有什么事情不明白的都可以问他。”

被介绍的年轻研究员挑挑眉,笑着将手伸过来,“请多指教。”

相叶伸出手去,一句“请多指教”还没讲完,就被松本一用力拉到身边去,带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刚站稳步子尚未反应过来,一只胳膊已经熟练地搭到他的肩膀上,耳边传来松本带着笑意的声音,“我带你去熟悉环境。”

他说完便揽着相叶朝里走,只远远背对着大野挥了挥手,连头都没回。

 

10:30

 

上午茶时间。

用上面那句话作为借口偷懒带着相叶爬到天台上喝咖啡的松本润,两只手手指蜷成猫猫爪的样子,中间颤颤巍巍抵着一只白色纸杯,一边吐槽咖啡难喝一边不停低头小口小口嘬着那杯还有点烫嘴的深色饮品。

冻的瑟瑟发抖的相叶双手裹着装咖啡的纸杯摄取难得的暖意,却还是不得不跟在自己的新搭档身边感受寒风的爱抚。

“郊区的风景还不错吧?”嘬够了咖啡因的松本将纸杯放到天台围栏的平台上,将手缩紧白大衣的袖子里,耸着肩看向东方被阳光毫不留情镀上一层银光的天地。

“啊——是。”相叶感受着手中的温度,也下意识低头嘬了一小口,加了糖和奶精的速溶咖啡甜丝丝的,于他而言倒是熟悉的味道,并不像松本口中抱怨的那样难喝。

再抬头时,迎面撞上松本递来的毫不遮掩的视线,相叶有些愣住了,那眼神太直接,却又带着什么他无从得知的情绪,仿佛是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松本笑了笑,解答了他的“无从得知”,“不过只是长得有些像,无论怎么看你们都是两个不同的人。”

相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只是灿烂一笑,他自知自己的笑容一定傻透了,可从前每当樱井翔怀揣心事,见到他这样的傻笑都会跟着前仰后合。

“他从来不会对我这样笑。”松本不再看相叶,像是突然觉得没意思了一样收起笑容,抓起被搁置在平台上的纸杯,走到相叶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们该回去继续干活了。

 

12:00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在樱井宣布完课后小组作业的下一秒准时响起,学生们同他道了别陆续打打闹闹地离开教室,他仍遵循着自己为自己定下的规则,转身将黑板擦得干干净净、讲桌摆放整齐后,才收拾好自己的教案与课本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せんせい!”

樱井愣了一下,抬起头才看到站在教室前门口朝他挥手的相叶。

见他不语,那人又继续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契而不舍地挥了挥手,“樱井せんせい!”

他笑着走过来,撅着嘴偷偷瞄一眼樱井手里的教案封面,才弯起眼睛继续说,“知道你做教师之后一直想这么叫你一次呢。”

樱井忍不住跟着他弯起了嘴角。

两个人并着肩往校门外走。樱井平日里是要回一趟办公室取了包再去学校食堂里打饭吃的,但如今相叶在郊区工作,下午还要赶回去的话,恐怕留给他们吃饭的时间并不充裕,他想两人能出门吃顿丰盛一点的午餐,于是干脆抱着教案和课本带相叶出了校门。

“怎么这样大老远地跑过来?”点餐的时候,樱井故作随意地询问。

相叶仍盯着菜单上的各式菜色,最终确定了想要的套餐才将菜单合起来,抬起头看着樱井回答他,“有位同事中午出来办事经过附近,我就跟着他顺道过来找你了,下午他回去时会过来捎上我,”他这么说着,按了一下放在桌面上的智能手机的关机键看了一眼锁屏屏幕,“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樱井的视线跟随他的动作也挪到了他的手机上,锁屏壁纸上隐隐绰绰是个男人的样子,可是隔着桌子却又看不清,他只好没话找话一样地感慨了一句,“没想到你已经能这么熟练地使用智能手机了。”

这话本来也没什么意思,但相叶听了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他略有些心虚地看了樱井一眼,急匆匆地挪走视线扭头去叫服务生过来确认订单。

确如上句所说,樱井那话本来也没什么意思,但是相叶那一系列反应看在他眼里却沾满了心虚的意味,那么也就表示他的那句话应该可以有一些什么别的意思。但樱井并没有继续深究,只是遂了相叶的心思翻过这一篇,待确认好订单的服务生离开后随口问起相叶在新的地方是否还适应。

“倒是挺好,”相叶果然再次笑起来,“大ちゃん很照顾我,新工作几乎不需要我做什么,整个上午几乎都在和新同事聊天。”

“新同事?”

“嗯,就是开车捎我过来的那位,负责带我熟悉环境的,人挺不错,就是……”相叶皱皱眉,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天台上松本润看向他时的奇怪眼神。

“就是什么?”

相叶回过神来,撇撇嘴,“就是话挺多。”

樱井翔忍不住笑起来,笑完才发现相叶在看他,顶着那道视线差点笑呛了自己,“怎么了?”

“你笑起来,很好看。”

 

十多年前相叶第一次见到樱井翔的时候,他还是个特立独行却并没有很多话与表情的小豆丁,穿着得体的校服走在人群之中显得礼貌却冰冷,十足的小少爷风范。

后来见得多了,便晓得他也并非总是那样冷漠的样子,与交情稍好些的朋友一起胡闹的时候,常会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的短发在别人的手掌下被揉成一团小鸡窝的时候,站在对面走廊上偷看他的相叶曾经偷偷想过,想有一天,他会对自己也露出那样的笑容。

可是他们一直都不熟。

相叶虽然是怕生的性子,但在男孩子里倒是很玩得开,大家似乎都很喜欢同他交朋友,入学不多久就有了自己的小圈子。可这小圈子逐日里扩大着,却总和樱井翔的圈子相切,怎么都无法融到一起去。

或许是越喜欢,越不敢接近。

直到临近毕业,眼睁睁看着樱井翔已经从那个黑瘦的小少爷长成白嫩挺拔的大少爷,从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那里得知樱井翔的关西旅行计划的相叶雅纪才终于鼓起勇气,急匆匆地收拾好行囊,捧着一本关西旅行手册,边读边计划起了与樱井翔的“偶遇”。

后来他们当然是成功“偶遇”了。

在大阪去京都的电铁上,相叶第一百零八次假装无意地走过樱井翔身边时,终于被对方认出来。

“相叶くん?”

酝酿过一百零八次回头表情的相叶雅纪,在第一百零九次真的可以回头的时候心跳飙升,他假装吃惊地转过头,在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看向樱井翔的正脸的那一刻,笑成一个仿佛一辈子只会笑的小傻子。

“樱井くん!”

他想,前面九百多天不见天日的暗恋与一百零八次擦肩而过的演习,似乎都早已为这终于抵达的一刻做好了准备,从这一刻,从他叫了他名字的这一刻起,他再也不会让自己的名字从他的生活中淡去。

 

相叶雅纪从没有想过,十多年后的这一刻,他会为自己当时的誓言后悔。

如果从不曾相遇过,如果他的感情止于远远的单恋,如果他没有闯入樱井翔原本的生活轨迹,是否,这个人就可以娶妻生子过上平凡快乐的生活。

他相叶雅纪从不曾甘于平凡,这一刻,突然深感平凡原来竟如此难得珍贵。

“在想什么?”

对面已经帮他分好酱汁的樱井翔打断了他的回忆,他回过神来,看到近在咫尺陌生却又熟悉的脸。

“在想——”冲动即将溢出之前,喉腔中突然涌出的一股苦涩将所有呼之欲出的语言吞没。

呲啦——

椅子脚与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动,相叶道了声抱歉后便起身往洗手间冲去,留樱井迟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急匆匆也跟了上去。

 

2018年1月27日,A市。

 

13:30

 

昏暗房间中,餐桌前的男人取过桌上的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长桌中央唯一亮着的那盏装饰台灯无法照明男人的模样,仅能靠露在暗黄色的光晕中的十根指节过于分明的手指判断出这男人的枯瘦身材。

长桌对面的松本润仍在一口一口心不在焉地吃着盘中的小牛排,偶尔饮一口盘边精致玻璃杯中透明无色的气泡饮料。

男人擦完了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看着松本吃饭的样子,耐心等他磨磨叽叽吃完整盘食物又把玻璃杯喝了个底儿朝天,才缓缓开口。

“我不管大野智到底是出于什么考量把他放到你身边,但我希望你能与他远一点。”

男人嗓音沙哑低沉,却带着足够分量的来自上位者的威严。

但松本润似乎并不害怕他的这种威严,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解与不满,“为什么?他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这么在乎?”

男人果然显出些许无奈,“小润,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离他远一点,不要跟他提及任何关于我的事情。”

松本还想再反问几句,但男人几声压抑的咳嗽让他把自己所有的话又都吞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气急败坏地说,“我永远都要败给你!”

男人却只是笑,低低地,笑着笑着又咳起来。

松本从椅子里起了身,走到长桌对面的男人身旁,熟练地帮他拍起背来。

时间会走我不走 06

06

2018年1月25日,A市。

 

12:00。

 

樱井翔独自站在研究所的大铁栅栏外头抽烟。

一月底的天气仍是寒冷的,他却仿佛感受不到这份寒意一般,整个人站成一棵笔直的松一样望着铁栅栏内那栋被绿色植物毫不客气地裹在最中央的四层小楼,手中的烟在风中忽明忽灭的,他偶尔举起来缓缓吸入一口,再慢慢吐出来,漂浮在眼前的白色烟雾逐渐融化在空气里,只残余丁点儿烟草香气。

樱井翔跺了跺有些冻麻了的脚。

相叶在里面接受单独的调查,大野说过这是重新找回他后必经的步骤,组织上需要知道十年前那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而当年消失的相叶则是唯一的知情人。尽管如此,樱井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担心,那人凌晨时分穿越十年突然跑来这个陌生时空,尚未适应新的环境、甚至未来得及好好休息就要接受审查,他的身体和心理都究竟吃不吃得消呢?

藏在树杈里的乌鸦叫了两声,樱井翔抿抿嘴唇,看了一眼指尖燃尽只剩滤嘴的香烟,又为自己点上新的一支。

 

12:00。

 

相叶将手中的钢笔旋紧笔帽,手指覆在写好的那几页事件汇报书上,将纸推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写的大野智面前。

大野接过汇报书,草草看了两眼就点了头,看上去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样汇报,却也并未提出任何疑问,只是平静地将一直放在手边的一只文件袋搁到了相叶的面前,待相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后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文件,才开口解释,“这是你的新身份。”

相叶将文件完全抽出来,仔细看起来。

“名字还是相叶雅纪,毕业于警校37期,毕业后被秘密分派到时空管理中心研究所负责时间轴治安维护,这周还剩几天,你先跟着樱井翔好好适应这个时空,下周一开始过来这边报到,正式加入研究所的工作。”

“是。”

“关于研究所的工作,我会安排人来带你,”大野的目光落在相叶手中的那叠文件上,鼻子动了动,又继续说,“看完之后把最后一页的保密协议签了吧。”

相叶点点头,大致翻看了内容后便抽出最后一张大野口中的“保密协议”来放到桌面上,他就只低头瞄了一眼,就立刻抬头看向大野。

大野冲他点点头。

他依然不敢置信地重新问了一遍,“‘研究所内所有事项对除大野智之外的所有人保密’?”

“没错,你所接触的一切事情、你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无论身边的人知晓到什么程度,都不可以从你口中知道更多消息,以后我将会是你的直接上级,除了我,对任何人都需要保密。这个任何人里包含樱井翔和二宫和也。”

相叶内心存疑,但是毕业后就留在管理中心工作多年的经验让他听话地点了头,并在保密协议上工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二宫目前虽然还在负责管理中心的行政工作,但已经和研究所没有任何关系了,今后你和他之间的交流请务必不要涉及到研究所的工作内容,这也是上级对管理中心和研究所的要求,”虽然相叶没有问,大野却破天荒地同他解释起来,“而对于樱井翔来说,我想就算我不说你心里也很清楚,他知道的越少,才能越安全。”

大野从相叶手中抽出签好名字的保密协议,扫了一眼后同相叶之前上交的汇报书叠放到一起在桌上理了理装进一个新的文件袋中封上了口,随后他站起身,示意相叶同他一起从会议室里出去。

“今天先不带你熟悉情况了,樱井还在外面等着,你好好适应这个时代,周日我安排了精密体检,那天樱井没有课让他陪你一起去,体检单我已经提前交到樱井那里了。”

“樱井翔陪我去?”

“嗯,我只是希望你能轻松接受体检项目,放心,体检安排在上级指定的医院,你的身体状况不会被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这次的任何人里,也包括你口中的那位‘上级’吗?”

大野听到相叶的话,猛地站定了脚步,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平素镇定自若的样子,“很抱歉,不包括,上级的保密级别比我高,他只会知道比我更多的信息。”

相叶点点头,看样子并没有格外在意,仿佛方才那一问只是天马行空随口而来。

他此刻已经跟着大野走出了研究所的办公楼大厅,两人穿过一条长长的透明长廊,很快便进入位于正对院落大门位置的展览陈列厅中。过路四周陈列的展品均是些稀奇古怪的各种譬如怀表、戒指、领带夹、眼镜框一类的小玩意儿,常人自然无法理解,但相叶则相当清楚,那些玩意儿曾经都是他们这些负责时间轴维护的工作人员配备的时间轴调定工具。突然,他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缓缓挪过视线,最终落定在自己左手边细长的展台上。

那是一把黑色的雨伞。

 

13:10。

 

相叶走出研究所大门,一眼就看到站在路边抽烟的樱井,与他背后那颗光秃秃的树并在一起,总觉得哪里少了些什么生机。

见他走过去,樱井立刻从口袋里掏出烟灰盒,将剩下的半截烟碾灭丢进去,原本有些黯然的眼睛亮了亮,“结束了吗?”

“嗯,”相叶点点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樱井的眼睛刚往他手机上瞥一眼他就立刻按灭了屏幕收回手机,“我们去吃饭吧?”

樱井翔抿抿嘴唇“嗯”了一声,然后走去路边拦车,留相叶独自跟在他身后,微微皱眉望着他,然后在他拦到车回头看过来时绽开微笑快步跟过去。

午餐的地方是樱井定的,相叶初来乍到还不熟悉这个世界,樱井定地方的时候压根也就没有参考他的意见,想想也是,他应该对25岁的相叶雅纪的口味十分熟悉了。于是相叶也就理所当然地上车下车一路走一路跟,完全没有想到樱井将他带到一间豪华到他自觉应该穿礼服进入的餐厅。

“会不会很失礼啊?”穿着明显属于休闲系套装的相叶,看着前方引路的西装革履、还在脖子上系了个领结的服务生的精致背影,低声附在樱井耳边询问。

但樱井翔对他说“没关系”,他看到他突然不顾前方的引路人停下脚步,在自己身上上上下下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微微笑起来说,“没关系,你穿什么都很好看。”

何况,樱井翔转回身继续走去座位的时候忍不住轻笑,何况相叶身上穿着的这一身,都是他穿过的衣服。这么说来,饭后他该带相叶去买些衣服的。樱井多年心中总有执念,认为有了衣物家当,才能算安顿下来。他不需要他留下很久,也不愿肖想未知的未来,只想好好珍惜他仍在身边的日子,给他最好的现在。而他们两个人之间纠结的关系究竟能走到哪里,他也只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一步算一步,爱一场是一场。

前菜很快上来,相比于帕尔马生火腿配蜜瓜这样的冷盘,相叶似乎更中意Focaccia这种能够迅速抚慰腹中饥饿感的食物。等到主菜上来看到相叶一口一块意气风发地吃着牛排的时候,樱井翔才终于有了一种果然对方还是个年轻人已经和自己不再同岁的实感,他有些着迷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大刀阔斧吃着肉,仿佛自己也回去了十年前那个二十啷当岁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心思都不用藏的年纪。

大约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他想。

不,还有。

当借口上厕所的相叶在回来时递给他一支白色玫瑰的时候,时间仿佛再次被推远,他不知道该摆出怎样合适的表情,只是将花接到手中,在相叶说出“生日快乐”的祝福后,故作轻快地感慨,“生日上送花的习惯,还是一模一样呢。”

相叶愣了愣,屏了一口气,忽地又低头笑起来,“我还是我,没有变嘛。”

樱井也跟着愣了愣,半晌搁下手中的花,手指触了触枝上的刺,苦笑道,“是啊,变的人是我才对。”

“不是,你也没变,”相叶突然这样对他说,“翔ちゃん,只是时间变了。”

甜点在这时上了桌,打断两人之间奇怪的话题与气氛。

精致高脚杯中奶白色与深棕色交叠,可可粉下埋着酒与咖啡的香气。

“是提拉米苏啊——”

“嗯,是提拉米苏。”

 

饭后樱井果然带相叶去了附近的购物中心添置衣物,出乎意料的对方并未拒绝他的好意,甚至在挑选衣服时兴致盎然地表现出对十年后新时尚的新奇。

“已经不再流行宽松的牛仔裤了吗?”

“嗯,修身的好像更多一些。”

一旁的导购员凑上来解释,“先生腿长,修身的裤型才衬得出优点。”

相叶打量一眼樱井细长的双腿,点点头便干脆利落地拎着挑好的几条裤子去了更衣室,再出来时是象牙色圆领毛衣搭他进店头一眼相中的那条略微有些深色的蓝色牛仔裤,看得樱井眼睛发烫,愣了愣才忍住鼻腔的颤抖,只说了句“好看”。

被称赞的人笑起来,穿衣镜前白炽灯下像个小太阳,比光还明亮。

 

22:47。

 

“叩叩——”

樱井翔轻轻叩响相叶所在的那间客房的房门。

房中无人回应。

“雅纪,睡了吗,我把你今天买的衣服帮你放进来。”

仍旧无人回应。

大概是睡了。

樱井这样想着,明明可以第二天再把衣服交给对方,偏偏捏着这么一小片无法立足的理由轻轻拧开了门把手。

房门打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客厅昏黄的灯光带着蹑手蹑脚的影子卷入房中,而后随着房门的再次关闭重新被黑暗吞没。

樱井将装满衣物的纸袋轻轻放在门边靠墙的地板上,自己则光着脚缓缓走到床边,被子正中鼓了个包,里头睡着他朝思暮想的人。

被子捂着脑袋睡觉对呼吸不好。他这样想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掀开了被角,偷偷潜入房中的稀薄月光下,露出相叶清晰的眉眼,他微微皱着眉,睫毛闪烁,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樱井轻手轻脚地帮他将被子好好地掖到下巴下头,然后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眉心,试图将那里紧锁的“川”字展平,可展了半天也只是无用功。

“雅纪,”他轻轻在他耳边说,“雅纪,你不要担心,我啊,我一定、一定会把你送回去的。我一定会让你回到属于你的那个时空,让你从2008年开始一点一点、好好感受这个时代。”

 

23:58。

 

原本在床上熟睡的相叶突然睁开眼睛。

他坐起身,先是看了看门边放着的那几只装了衣服的纸袋,又看了看门底缝中漏出的薄薄一片光,而后从床上起了身,走到门后,拧开了把手。

客厅的灯没有关。

相叶顺着灯光一路走到灯火通明的书房,果然见到樱井翔伏案睡着了,手中还握着支钢笔,墨水在纸上洇透半张,可他还是看到差一点就要被墨淹没的那一行日记。

他在原处站了一些时候才重又恢复动作,将樱井手中的钢笔抽出放到桌上,提起他的一只胳膊挂到自己颈后,一手抄背一手抄腿将人抱了起来。他颠了颠手中的分量,而后毫不犹豫地走出书房,走进主卧,把樱井轻轻放到卧室正中看着格外冷清的大床上,替他去了拖鞋,盖了棉被。关灯时他看到床头一只透明花瓶中那支孤零零的白色玫瑰,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还是伸手熄灭主卧的灯。

替樱井关好主卧的房门后,相叶又去了一次书房。

他坐到方才樱井坐过的位置上,定定看着铺开在桌面上的那本日记中那页纸上的那行小字。

“雅纪,无可避免时间在变,可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去变,努力让自己过着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我不怕无趣,只是怕什么时候你出现在不知哪里,发现周遭一切天翻地覆,没有一个人在原地等你。雅纪,时间走了,可我没有走,无论是在哪个时空的哪一个我,都是最初那个你最熟悉的我,都是一直在等你的我。”

“雅纪,我多想你能知道,也多想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是怎样痛过苦过地把自己关在十年前,这十年里我也曾想试着爱这个世界,可这世界始终不及你好。”

相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屏幕上,是樱井前一晚上皱着眉头睡着的样子。

他解锁手机,对好焦,拍下那本日记。

时间会走我不走 05

05

2018年1月25日,A市。

 

08:30

 

相叶独自出了门,他同樱井约定了十点钟准时去校门口等他,而后两人按照睡前说好的一起过去找大野智。樱井翔执意要相叶与大野见上一面,仿佛这样才能安心接受眼下这超现实的现实情况。

而相叶提前出门,则是因为他与自己的那位竹马亲友以及“前”同事二宫和也在电话中已经约好,要在他去见大野智之前先见上一面。他肚子里窝了许多的话,理了整晚还是想要有个人倾诉一下,说到底在他的心里,目前这种情况下,二宫和也是他下意识想要去依靠的朋友,因为几天前、不、确切地说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前的那个秘密,除了他,只有二宫和也知道。

相叶刚到这个世界,对四周巨大的变化并不熟悉,唯一记得从公园到公寓之间曾经经过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于是便与二宫约在了这个地方。他到的时候,二宫正对窗坐着呼啦呼啦地大口吃着杯面,见相叶到了,眼睛在他身上从进门前盯到进门后,嘴里衔着的一口面都没顾得上吸溜进去。

“唔,你倒是完全没有变嘛!居然还穿着去年生日我送给你的这件棒球外套!”

相叶对于十年后的二宫和也也挺新奇,围着他绕了好几个圈子才安安分分地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接过对方丢过来的一只饭团毫不客气地拆开咬了一口。

“是十一年前你送我的,搞搞清楚。”

“嘛,是吧,这么说你居然穿了十一年!”

二宫叹了口气就差扶额了,见相叶完全还陷在兴奋里完全无法预测下一句会说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赶紧截住他的话头,“这里说话不方便,吃完我带你过去我那里。”

相叶咬了一大口,手里的饭团立刻少了一半,他鼓着腮帮子嚼了几口嘴里的米粒,听到二宫的话便呜啦呜啦地回应,“不能太远,我十点之前还得回来。”

二宫愣了愣,“你还没告诉樱井翔?”

他本在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又低头啃了一口饭团,把手里剩下的那些全部塞进嘴里又舔了舔手指上的海苔渣。

二宫手里的筷子戳了戳杯面碗里剩余不多的面,“你应该告诉他的。”

相叶仍不说话,吃完了嘴里的饭团便兀自站起来,等着二宫带他去他说的那个地方。

二宫拿他没办法,好好收拾了杯面碗和饭团包装皮,抄着口袋猫着腰便出了门。

相叶紧紧跟在他身后,走了没几步便见到了二宫停在路边的车。

“居然还在开这辆?”

“又没坏。”二宫拉开车门坐进他十年前买的老爷车。

相叶见状倒是觉得有了些亲切感,当时这车还是他帮二宫选的,要说熟悉,连配件型号他都背得出来,只是没想到他只是数天没坐过,车里就变成了破旧垃圾场一样的存在。

“你倒是也打扫打扫啊,当初买的时候爱惜得跟自己亲儿子一样,我求了半天才答应让我做它‘干爹’。”他扣上安全带就迫不及待地打量他的“干儿子”,结果大失所望。

二宫不理他,发动了车子,便抬了抬下巴让相叶去开副驾驶前的抽屉,里面安静躺着一只如今这个时代很是流行的智能手机。

相叶面色复杂地取出那部手机握在手里,掂量了一会儿才按了开机。

专心开车的二宫和也在余光里瞥了一眼他的方向,便不再作声。

相叶抿了抿嘴唇,叹了口气,“他说得没错,全部,一切,都和他说的一模一样,所以他说得没错,ニノ,他就是我。”

“嗯。”

相叶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现在是2018年了,你说他会不会——”

“不会,”二宫残忍打断他的猜想,“十年前你消失之后,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相叶雅纪这个人了。”

“那他——”

“无法判断,或许在你成功挽回那件事的时候,时空已经分成两个,那个2018年的你被分割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也或许,在你成功改变事情的那一刻,未来重写,他消失了。”

“……”相叶丧气地缩回座位上。

“你放心,研究中心从十年前你消失开始就一直致力于时间轴开发的项目,Leader像是知道什么一样把开发长度定在十年,我怀疑——”

“Leader知道?昨天我听翔ちゃん说起他和Leader有联系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嗯,”二宫点点头,“不过他应该不知道你消失的具体原因,否则以他的性格不会不告诉樱井翔。我只是怀疑,十年前,不只是我们俩,那个人,可能还和Leader接触过,Leader知道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二宫说到这里,扭头看了相叶一眼,突然转了个话题问他,“怎么样?十年后的樱井翔还是你喜欢的那个樱井翔吗?”

说到这个,相叶又蔫了起来,“我得赶紧回去。”

“怎么?这个樱井翔不好啊?”

相叶摇摇头,“他很好,只是过得很不好。他说他等了我十年,所以我得赶紧回去,我不能让他等这么久。”

二宫听他讲这话立刻翻了个白眼,“搞不懂你们谈恋爱的人都在想什么。”

“什么啊,”相叶居然红了脸,“还没、没谈呢。”

二宫和也冷笑,“好的没谈没谈,不过就是普通地拉过手亲过嘴而已。”

相叶不理他的冷笑,托着腮帮子瞧着车窗外新奇的一切风景。

 

2008年的相叶雅纪曾经收到过一个包裹,包裹里只有一个薄薄的小小的黑色板子。无法判断这个未知物品危险程度的相叶小心翼翼地捧着板子,不敢怠慢地亲自登门去竹马家里请教了高科技的弄潮儿二宫和也,两个人并着脑袋琢磨来琢磨去也没啥头绪,最后是相叶雅纪的大拇指搓到了黑色板子上面的一个圆形按键,那只板子居然亮了起来,是一块清晰度让二宫感动到哭泣的显示屏。

“好像是一部手机,功能齐全,同现在的掌上电脑差不多了,甚至比那个还厉害。”二宫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子,在相叶好奇的盯视下将该物品交回到他的手里。

“唔!”相叶摸了摸屏幕,屏幕上立刻不知被他触发了什么程序打开一个奇怪的界面。

“是触屏操控,很高级的技术,这几年一直有人在研究这个技术,没想到现在居然已经被开发出来了,真是厉害!”二宫依然沉浸在见到该高科技产品的喜悦中,并且向相叶介绍起他刚刚把玩那一会儿的研究成果,“而且是指纹解锁,你点这个设置,看,这里,”他的手指隔空指了指屏幕上的一个设置框,“可以输入指纹解锁,所以你刚刚碰了一下那个键它就自动打开了。”

二宫和也说到这里立刻觉出了哪里不对,他猛地抬起头,刚好与坐在沙发里也察觉到哪里不对的相叶对上视线。

“为什么是你的指纹?!”

“为什么是我的指纹?!”

“而且,”相叶点开屏幕上格外显眼的日历符号,“这里面显示的日期,是2018年。”

二宫闻言低头去看,果然,上面的日期停在2018年1月13日。

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桌子上的电子时钟,这一天分明是2008年1月13日。

“是调错了吗?往前调了十年?”

“谁会犯这种错误?”

二宫从相叶手里取过机器,开始认真研究起来,不过十分钟,他就摸索到了重要信息——在备忘录里,藏着一封短信。

“在手机的‘文档’里存有一个加密文稿,请打开它阅读,密码是你第一次吻樱井翔的日子,八位数字——”二宫和也读到这里愣住了,而后立刻反应激烈地蹦了起来,“你和樱井翔亲过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不是说你还没告白?!”

相叶皱着鼻子从他手里抢回这个在短信中果然被称为“手机”的小玩意儿,摸索着找到信中提到的名叫“文档”的入口,点进去后也果然看到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篇文稿。

他点开文稿,输入密码,等待文稿打开的时间里,二宫和也也冷静了下来,他坐到相叶的身边,两个人一起读到了这封匪夷所思的信。

“你好,相叶雅纪。”

读到这句话的时候,相叶忍不住再次和二宫对视了一下,然后他们继续把信读了下去。

 

你好,相叶雅纪。

2008年1月24日即将来临,一直在困扰你的那件事情即将发生,相信你已经想了很多的办法、做了很多的准备,想要去阻止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是,无论你做怎样的尝试,所有的事情依旧还是会发生。

请不要责怪我的妄言,但我所说的一切将会是事实。因为我来自于未来,我就是你,我是来自2018年的相叶雅纪。

十年前的我,也就是现在的你,满怀着希望自以为做了完全的准备,但最终还是失败了,提前窥知的事故无法被阻止,我独自一个人度过了这十年。

十年里,我从未放弃过挽救一切并为此付出了许多的努力,当然,如果你不肯相信我的话,我做过的这些无用的努力都将会被你原封不动地再经历一遍,你会在十年后变成我。但这并非我所希望的,这一点我想请你谨记,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希望他能好好地活。而我想说的是,我做了许多的努力,都没能成功,这让我很确信即便是改变了事件发生的细节,但历史固定的趋势实际上是很难改变的。即将到来的1月24日,即事发当时,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改变这一切的机会,我需要你的帮助。

为了使你相信我的话,我在后面附有几页对于十年前的自己的秘密的记录,便于你确认。很抱歉,因为我无法与你见面,如果你愿意相信我,请在今晚、也就是2008年1月13日,20点整拨打文末所附的公用电话号码,无论如何我都会在这个时间等候你的来电。

请不要因为好奇心而查找公用电话的位置,你应当明白,如果我们两个人相见,我会在所有时空里永远消失,而你如果没有我的帮助,救不了任何人。

 

09:30

 

汽车停在路边,回过神来的相叶看了一眼窗外,奇怪地看向二宫,“怎么开到学校门口来了?”

“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也就是樱井翔要带你去的地方,时间来不及往返,你和他一起过来吧。”

“我们……”

“我们之间要说的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来说,以目前的研究进展,你暂时回不去十年前。”

“那我现在能做什么?”

“你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等着,”二宫转过头看向相叶,“还有,好好陪着樱井翔吧,他说得没错,他等了你十年,一个人,这十年哪儿都没去像棵树一样长在这里。”

相叶抿抿嘴唇。

二宫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消失十年,樱井翔就揣着你的遗书一个人过了十年。如果你没能回去消失在了半路上,将永远失去你的樱井翔可能会等你一辈子,他就是这么固执的人。所以,你是要他一辈子活在一封遗书里,还是要在走之前给他至少留下一段好过一点的回忆?”

见相叶还是不说话,二宫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下,隔着他帮他打开车门赶他下车,临走时留下一句,“反正你最近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好好洗干净脑子想想吧。”

 

10:00

 

相叶蹲在校门口光秃秃的樱花树下等来了准时出现的樱井翔。

他今日穿一身驼色牛角扣甩帽大衣,里头是件圆领白色毛衣,下身则是条浅色牛仔裤配了双土黄色高帮圆头皮鞋,看上去比凌晨那个着深色大衣的他年轻许多。

他走出校门时一眼便对上了相叶投过去的视线,今日天气正好,阳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浅色得有些透明。

相叶站起来揉揉有些麻了的腿,一声“翔ちゃん”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半道吞回换上一句生硬的“樱井さん。”

樱井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称呼,面上神色并未像凌晨第一次听到时那样毫无掩饰,他依然笑着,道了句“久等”便去路边拦出租车。

 

2018年1月25日,A市。

 

10:10

 

坐在樱井翔身边的相叶突然莫名开口问了他一句话。

“这个世界这么好,你为什么非要等我这十年啊?”

樱井翔看着他,想要触摸,却知道不能。

他只能维持着自己的笑容,说,“也没有刻意在等,只是不知不觉,好像只是发了个呆,十年就过来了,也从来没想过离开。”

“这样吗?”

“是啊,这样。”

得到了答案,车厢内再次陷入安静,相叶再次看向车窗外——他初来这个世界,对一切都该是新奇的。

而樱井偷偷看着相叶——他太久没见他,贪恋看到有关于他的一切,更别提这人就活生生坐在他眼前。

他安静地贪心地看着他,心里想,才不是这样。

才不是发了个呆一晃而过的十年,而是苦熬了每一分每一秒的十年。

——我也曾想试着爱这个世界,可这世界不及你好。

他多想这样告诉他这句话,可是他又知道,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