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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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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会走我不走 04

04

 

2018年1月25日,A市。

 

00:12

 

“啊啾!”

一阵风吹来,相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樱井便再也顾不得十年不见的陌生感,赶紧走过去,将相叶身上湿答答的红色毛衣扒掉,脱去自己裹在羊绒衫外头的厚呢料黑色大衣将他整个人包进去。

“先回家再说,外头冷。”

相叶在大衣贴在身上的时候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反抗地伸出胳膊穿进袖筒里,眼巴巴看着樱井帮他将纽扣一粒一粒上得严严实实,然后整个人缩着膀子任由樱井将他轻轻搂在怀里朝一个方向走去。路上他忍不住偷偷打量身边对他而言有些熟悉但更多是陌生的成熟版樱井,这男人早已褪去二十代初那股奇怪的倔强和执拗,变得内敛稳重,这本是好事,可他的眼睛里却没了二十四岁对自己谈起未来谈起理想的光彩。他该是过得很好的,无论是此刻穿到自己身上的厚重大衣还是他因为没了外套而裸露在外的黑色高领毛衣都看上去价值不菲。可他看上去却又不是特别得好,至少脸上的黑眼圈和身上浓烈的烟草味道已经露出了破绽。

樱井十年来未曾搬过家,一直住在当初租住的公寓里,几年前有了些积蓄便把房子买了下来一成不变住到如今。他年复一年守着这个住处,只是想让自己尽可能地保持十年前的状况,让有可能会出现的那个相叶有多一些对这个陌生的未来的安全感。

而相叶果然是惊喜的。

“樱井さん居然还住在这里呐!”

他缩在樱井的怀里同他一起挤上电梯,在看到樱井按下层数后忍不住感慨。

而樱井则在他敬语里的距离感中怔忡片刻,终于明白过来白日里大野智说要让他自己去确认的“那一点”,究竟是哪一点了——

对于樱井而言,相叶是他等了十年终于等回的故人。可是对于相叶而言,他却只是另一个时空中的另一个樱井翔,他只是他一位名叫樱井翔的好朋友的一个未来的样子,是别的人。

樱井心里钝钝地疼了一下,可他却也只是抿了抿嘴,随即便笑着应了相叶的话,解释说,“因为毕业后留校工作,住在这里方便,就一直没有考虑搬去别处。”

他说完这句话,电梯便很快到了目的楼层,相叶从他怀里钻出去,径自走到门前打量了一眼,转过身来等他开门。那样子看在樱井眼里,分明、分明和过去没有区别。

可是当他晃了个神,又听到门前等待的相叶颇有些礼貌地叫了他一声,“樱井さん?”

樱井摇了摇头,大步走过去捏起相叶的左手食指按到指纹锁上,随着门锁“咔嚓”一声打开,他才松开对方的手指,拉开门示意相叶进屋,“密码我没换过,你想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进来。”

他跟在相叶身后进了房间,取了鞋柜上今日出门前新放上去的一双白色室内棉拖,脚背上镶着颗毛茸茸的兔子脑袋,两只耳朵各耷拉在脑袋两侧,看上去格外可爱——正是当年樱井新搬到这处房子去超市采购专门买给相叶的客拖。

相叶果然吃了一惊,从地上捞起一只捧在眼前细细看了一圈,“和、和翔ちゃん买给我的那双一模一样!!!”

樱井又抿了抿唇,不作声地自己换好了鞋,问了相叶要喝点什么,就独自先去了厨房倒水。再回到起居室的时候,相叶已经穿上了那双兔子拖鞋,叉着腰站在起居室里上下打量,樱井把水杯递过去,他便接了水,还礼貌地致了歉,捧着水杯小心地嘬了一口,才小声感慨说,“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完全不敢相信现在已经是18年了呢。”

“大概是因为一直留在学校里工作,什么都是一成不变的。”

“啊,说起来,樱井さん现在是在学校里……”他思索了一会儿该如何表达,才再次开口,“……做教师吗?”

“嗯。”

相叶大概还在等他说更多的话,但樱井却在说了这句“嗯”后就突然丧失了力气,只剩下心里闷闷的说不清楚的情绪。

他冲相叶笑笑,让他先坐在沙发上喝杯热水暖暖身子,自己进卧室去取早已不知道清点了多少次的新买的日用品,相叶身上还湿着,总得让他先去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下来。

樱井很快将东西备好,便走到起居室里叫相叶去洗澡。

“热水还要放一会儿,不过你可以先开淋浴冲冲身子,”相叶起身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才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惨白,顿时什么奇怪的情绪都被担心替换,赶紧快步走过去,走得近了又顿住脚步,只皱着眉头将赶紧毛巾塞进他怀里,“是不是冻坏了?快去洗。”

相叶的确有些不舒服,点点头,一声不吭就进了浴室。

他刚走进去反锁了门,跟在后头的樱井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呕吐声,他心里的担心更甚,走过去敲了敲门,“雅纪?没事吧?”

里头安静了一会儿,而后传来相叶有些沙哑的声音,“没事,可能是晚上吃的——”他的话被下一阵呕吐打断,即便樱井在门外再怎么着急询问,也再没有心思给予回应。

吐尽了胃里的食物,相叶才缓过一口气来,见樱井还守在门外,赶紧冲了马桶站起身来,扶着墙朝门外叫了一声,“樱井さん?”

“真的没事吗?我们可以去医院。”

“没事,真的,可能是时空穿梭的缘故,晚上吃的面没怎么消化。”

相叶抹了抹自己的嘴,下意识撇了一眼已经被冲得一点痕迹都没有的马桶,“那我先洗澡了,有点冷呢。”

门外的樱井听到他这样说,立刻松了口,“行,你赶紧洗,换洗衣服和干净浴巾在马桶上面的柜子里,洗漱台上那只绿色口杯还有里面的牙刷都是新的。”

“好。”

樱井听到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叹了口气,独自回到起居室里,在长沙发中找了个角落,抱着膝盖窝了进去。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想要等的人,这本该是件好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实在高兴不起来。

未来充满了不确定,而这个他等来的人又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他研学心理这么多年,不是不能理解相叶此刻的心情,甚至说,他完全能够站在相叶的立场上明白他此刻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会有的自我保护,可是作为樱井翔本人,他又没办法说服自己完全忽略心底里那些莫名涌上来的委屈。

相叶的洗澡速度比想象中要快,樱井一个呆还没发完,就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放下抱在胸前的膝盖转过头,就见到相叶穿着他给他专门去店里定制的藏青色丝绸睡衣一边胡乱地擦着头发一边走到沙发前。许是水蒸气温暖的作用,他原本苍白的脸色透出些红润,只是擦头的动作也过于粗鲁,让樱井翔忍不住想要抢过毛巾去帮他揉揉一脑袋湿漉漉的头毛。

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看了一眼相叶的方向,见他略有些拘谨地坐到沙发的另一端,就安静地挪走了视线,毫无目的地盯着地毯上的某一个点,想要找些什么话说——实际上他有许多的话是需要同他说明白的,可是却没有心情张开嘴巴。

反倒是相叶,一直在努力寻找话题。

一会儿问,“樱井さん明天还要上班吗?”

樱井翔便“嗯”一声。

一会儿又问,“那今晚要早点去睡吧?”

樱井翔便干巴巴地再“嗯”一声。

相叶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说起来,已经到了樱井さん的生日了呢。”

“嗯。”

“生日快乐!”

“嗯。”

樱井仍旧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多言。他面对这个拼命找话题的相叶,心理矛盾着要怎么面对他怎么对待他怎么寻常地同他说话,可实际上却仍然无动于衷地制造着这个相对无言的尴尬局面。至相叶也不再出声,樱井才抬头看了一眼沙发里那张咬着嘴唇满是不安的侧脸,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了句“谢谢”。

说完了,他又忍不住问了一个闷了十年的问题,“十年前,你说要在我生日那天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相叶闻言立刻肉眼可见地涨红了脸,两只手也顾不及盖在头顶上的那条毛巾,在膝盖上来回地搓着,整个人显得更加坐立不安。

——“不可以说吗?”

——“还是不想对我说?”

——“明明就算现在告诉了我,过去的那个我也不会知道的。”

——“还是说,那是你认为只能对他一个人说的话?”

——“相叶雅纪,你知不知道你消失了十年?!”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十年!”

——“从那个该死的雨夜开始到现在,这十年,这没有你的十年,对于我而言,就像是空白的一样,一点记忆都没能留下——就因为你不在……”

——“你的‘翔ちゃん’明明就是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却要被你当作另一个人?!为什么我要变成什么该死的‘樱井さん’?!”

樱井有许多话一股一股地不断上涌,都溢到了嗓子眼里,可他看着相叶的那张脸,又把这些话通通吞了回去。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弯下腰从茶几下的小抽屉里取出一只新的智能手机交到相叶的手边,“这是我新给你买的,里面办了新的电话卡,存了我和大野智的联络方式。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下了课会带你去见他。”

相叶在樱井提到“大野智”三个字的时候就愣住了,但随即想到樱井能够在2018年的这个时间点恰恰好地接到误闯入这个时空的他,也就明白这其中少不了大野智的帮助,只是——

“大ちゃん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你吗?”

樱井翔点点头,“你出事之后没多久,他就找到了我,”他起身走到玄关,从挂在门边的那件大衣口袋里取出那封因为裹在相叶身上裹得太久而变得有些皱巴巴的信,两只手覆在信封的两面上压了几下试图将褶皱展平,在走到相叶身边时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因为你的这封信。”

他再次在相叶旁边的单人沙发里落了座,尽量让自己不带任何情绪地述说当年发生的事,“为了让我相信你还活着,他对我说了你们的工作涉及的那些……那些时空穿梭的事情。”

“这些年我同他联系也并不多,大野一直在研究时间轴,为了能把你顺利送回到过去,偶尔见面都是聊些关于你的事情——”樱井讲到这里停住了,他攥了攥手指,立刻切换了话题,“明天我带你去见他也是为了把你送回去的事。”

“客房我已经提前打扫过了,你还是住在从前留宿我家时一直睡的那张床,”樱井双手撑住沙发站起身来,“晚安。”

他走了两步就忍不住回头,见相叶还是乖乖地坐在沙发里,于是又叫了他一声,见他回过头来看他,才努力堆起一个和善的笑容,“你在这里大可以随意一点的,不用那么拘束。虽然我已经在你没有经历的时空里多走了十年,也许连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变了许多,但我总也还是从前那个和你称兄道弟过的樱井翔。”

他说完便转回身要走,却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翔ちゃん!”

樱井忍住了没有再回头,只听到相叶在他身后说完了那句“浴缸里给你留了热水”,便点点头扎进了卧室里。

 

2018年1月25日,A市。

 

02:00

 

相叶独自站在起居室里,看着樱井疾步走进卧房死死关上房门,才低头看了一眼被樱井放在沙发上的那台智能手机。

他弯下腰伸手捡起手机,熟练地开机解锁,看了一眼界面后输入一串电话号码,将手机听筒放到耳旁,一边听着听筒里传来的铃声一边抬起另一只手继续擦着头发走进位于卧室对面的客房里。

他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电话那头才终于接通。

对面传来一声没什么好气的“喂?谁?”让相叶忍不住笑了笑才接话答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这臭脾气还真是没变过呐。”

对方似乎反应过来,急促而惊讶地“啊”了一声。

相叶收起笑容,眼睛盯着窗外不知名的某一点,站在没有开灯的客房中轻轻地对着电话说道,“是我,我到了,ニ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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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会走我不走 03

03

 

2018年1月24日,A市。

 

10:40

 

“晚上我就不过去了,那个地方离你在住的公寓很近,现在建了花园广场,夜间人流不多,但还算安全,你接到人就先把他带回家去吧。”大野智吃完了整块蛋糕,才在瞥了一眼樱井的表情后轻声说。

虽然这说辞同从前大野要将相叶直接接回管理中心的安排不同,但樱井正在走神,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后面可能要让他在你那里待一阵子。”

“嗯。”

“研究所那边的进展不太顺利,时间轴开拓一直还差一段距离,所以这一段时间我希望你能——”

“我会照顾好他。”樱井抬眼看向大野。

“你——”

“我知道,一切都还是推测,他不一定会出现,”樱井顿了顿,“但是如果他来了,我会照顾好他的。”

“你知道就好,未来的事情我们都无法确定,现在就连最基本的准备都没能在预定的时间里完成,他来到这个时空走的是另一个时空的时间轴,究竟能不能到、到了之后究竟是怎么样一个状态都未可知。”

“是,我明白。”

大野看了一眼樱井面前只喝了两口的已经冷掉的牛奶,“还有一点……”

樱井回过神来看向只将话说了一半的大野。

被他看着的人却摇了摇头,“算了,这一点,还是由你来亲自确认吧。”

樱井没有心思继续追问大野究竟想说的那“一点”是哪一点,他本以为大野约他在这个时候见面是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可以在接到相叶之后立刻将他送回到十年前的那个时空。这个理论大野在十年前的那个审讯室一样的密闭罐子里就同他解释过,相叶回到原来时空后,可能会造成两种结果——一种是他回到了十年前,他们所有人的记忆会随着相叶的重新出现而扭曲改变成为他不曾消失十年的样子;还有一种,就是他们所处的这个时空是会变成因为历史改编而分割出去的平行时空。如果是后者,那个时空的樱井将找回消失的相叶,而这个时空里的樱井将永远失去相叶。

但是不管是那种结果,樱井都不愿提前考虑太多。

什么时空穿越也好,什么平行时空也好,什么扭曲的时间轴什么凶残的闯入者他通通一股脑地全部接受,不是因为他真的完全相信大野智口中这些稀奇古怪不符合常理的解释,而是因为只有他相信了他的话,“相叶雅纪还活着,并且会在十年后重新出现”这个命题才有希望成立。

他心甘情愿苦熬岁月孤身等了这十年,不过是为了提着一股气,抱着那至今不肯消亡的一线希望,想要再见他一眼而已。

 

时间是难熬的。

大野智似乎很是理解樱井心中这种煎熬的情绪,约他吃罢甜点,又约他去吃晚饭。樱井没拒绝,两个坐立不安的人并非什么亲朋挚友,只是因为一个消失的人建立起互为联系的关系,这关系似乎很奇怪,让樱井有时不由自主对大野产生一种莫名的依赖,又让他不敢完全信任对方。因此两人坐在餐厅里被四周的浪漫气息包围着,聊天内容也就止于过去的那些,被他们来来回回说了十年的,关于相叶的那些事儿。

大野口中描述的相叶,是樱井不曾见过的样子。

他们高中时才相识,刚开始并不熟悉,只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课间偶有遇见的时候也就是点点头算作招呼。直到临近毕业,樱井独自去关西旅行时遇到了同样独自出门看风景的相叶,才真正开始有了些交流。那段和相叶在一起的时间过得轻松愉快,让樱井甚至忘记了自己规划妥当的行程表,不由自主随着那个在校园里并不十分爱说话却在旅行途中笑成一颗漂亮的小太阳的少年的步伐,看到了不同的风景。

没有去金阁寺的拍照点拍照,却看到了鸭川尽头沉没的夕阳,没有去大东寺研究巨大恢弘的建筑与佛像,却被满草地的鹿追着拱着绕着圈跑了三公里……

他原本毕业前的焦虑与忧愁都被抛弃在雨后新晴的那些好天气里,最后一个对那场旅行的记忆,便成了与相叶在回到东京后分别时,在车站前一起排队买的那只还带着些凉意的甜筒。

少年伸出舌尖,把淡蓝色的冰淇淋卷进嘴里,仰起头来,看到初春时节路旁并不算粗壮的樱花树上开出第一点粉色。

“花开了喔,翔ちゃん。”

从此相叶雅纪在樱井翔的心中,总是春天。

可是大野智口中的相叶却不同。

他勇敢果决,一往无前,似乎没有什么不会的,也没有什么不怕的,工作狂一般将自己几乎所有的身心奉献给了那个甚至无法对任何人提起的工作。

他在警校里时就是颇为用功的学员,无论多么危险的任务和考核都拼命争取完美成绩。毕业前填的志愿自然是第一线,只一眼就被刚刚创建时空穿越管理中心的大野智看中。他选择了他,也被他选择,他们的工作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危险性,却因为需要在还没有完全发现是否会对人类身体造成什么伤害的时间轴中来回穿梭,面临的,是随时可能消失的风险。

因此,他们每次领到新的任务,无论去哪里,都会留下一封遗书,留给亲人、挚友或者爱情,为可能失去一切生命迹象的自己,留下最后一个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冬季的深夜是寒冷的,尤其呜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刮到人面前脖子里,皮肤角质无法抵御,内层肌肉们争先恐后地被激起一阵抽搐,叫人只想找个温暖之所抵御严寒。

大野智在深夜来临后就离开了,樱井早早便去了他十年来去过无数次的那个坐标点,那里是公园里一片再普通不过的草地,靠路的一侧修了一座长椅——那是樱井经常去坐的位置,这一天他也坐在那里。

但是他有些坐不住。

大概不到五分钟,樱井就从长椅上站起来,忍不住在长椅前来回踱步,踱得他自己都有些头晕了,再抬手看一眼手表,却还没过去两分钟。他自己就是钻研心理的,自然知道自己这状态过于焦虑,心知肚明无数种缓解焦虑的办法,可一条都用不到自己身上,最后左右看了看,长出了一口气,选了最不推荐的一种办法。

樱井顺着花园广场中的小路走到出口,进了一家便利店要了包烟。那烟点了好几次才点着,樱井窝在巷角一大口一大口地嘬着烟嘴,没几下就短了一截,他皱着眉头看了看明明灭灭的烟头,又放到嘴里吸了一小口。烟雾结成一个小团从他口中游出,融化在冬季冰冷的空气里。

樱井准备再点一支烟,攥着烟盒的手别扭着姿势伸进另一侧的口袋里取方才丢进去的火机,摸索中却触到一片纸,他愣了一下,匆匆将烟头在身后的垃圾桶上的烟盘里按灭,将执烟的手在大衣外套上来回蹭了蹭,才从口袋里取出那封信来。

便利店里的灯光很明亮,深夜中除了他再无人光顾,只余看店的小哥独自坐在结算台后百无聊赖地低头玩手机,樱井再次走进去要了一杯热牛奶,找了空位坐下,才轻轻地揭开信封,抽出里面薄薄的一张纸来。

这信是樱井前一晚读完了之后平铺着放进口袋里的,尽管时间过去很多年,信纸却被压得平平整整,一看就是保存妥当。大野曾经告诉过他,这封信是相叶在那个晚上出事前没多久新写的。仿佛预知了自己当晚的命运一样,那天晚上送回樱井后,他冒着大雨跑回到时空穿越管理中心,要了张纸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伏案写了许久,后去找大野领了钥匙,打开了专供职员任务前盛放遗书的物品柜,将信放了进去。

大野曾向樱井说了许多那天发生的事情。

譬如这封信的由来。譬如更换了遗书的相叶同大野一起出门吃饭时,非要在人家卖拉面的馆子里央求店主帮他加热一碗速食面。譬如他吃饭时接到任务警报,端着速食面碗一边吃着最后两口一边往外跑,大雨倾盆地淋,他竟然都忘记将带到店里的那把黑色雨伞一并带走。

 

23:50

 

樱井从便利店的小椅子里起身,再次往那个他几乎每天都要去看一看的坐标处移动。

他脑子里满是那封已经又被他小心放到口袋里的信的内容,那些字句一如这么多年来支撑着他的作用,将他焦灼不安的心安抚熨帖。

“翔ちゃん。”

凛冬寒风仍旧肆虐,樱井竖起黑色大衣的领子,迈起大步。

“抱歉没能赶得上你的生日呢,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了吧,也不知道你的记忆里还能不能留下关于我的部分……”

长椅旁的路灯明明灭灭的,樱井走得太快,到达坐标点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躬下身子扶着膝盖哈出几口白气,才感觉咽喉里的干燥得到些许缓解。

“……我有时候想,如果你再也不记得我了,那就好了,你就不用难过,可以继续正常的生活。”

有一阵风卷来一片落叶,在樱井的黑色皮鞋上稍作停留,又随风而去。

“可是,如果你真的不记得我了的话,现在还没有消失的我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好委屈。”

樱井直起身子,抬手看了一眼腕表。

“呐,对不起喔,虽然你总是不爱听我说这些抱歉的话,可是,对不起喔,没能像我说好的那样,死皮赖脸地陪你走到最后。”

面前的草地上空空如也,路灯灭了一盏,那里突然失去了颜色,变成黑糊糊的一团。

“所以,所以说,翔ちゃん,如果我离开了,就请你放我走吧,让我走得远远的,消失在你——不、不、让我藏在你心里一个小小的角落,我会老老实实地待着,努力忍住不冒出来打扰你。”

灯光闪了一下,又骤然恢复明亮。

“可是你呢,就请不要一个人了。”

樱井抿了抿嘴唇,一步都无法挪动。

“虽然不该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可是,可是我走之后,请一定、一定不要一直一个人生活喔。”

 

23:59

 

一阵风卷过,空气中仿佛猛地裂开一道口子,一个人影卷着风摔落在草地上。

樱井翔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张大了嘴巴。

红色毛衣、栗色短发、黑漆漆的眼睛。

一切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分别前的雨夜,那个消失太久的人什么都没变,就连身上被大雨浸透的狼狈都与十年前的境况吻合。

他想唤一声他的名字,嗓子里却只发得出一种尖细而短促的“啊”来。他想笑,嘴唇却在发抖,有什么顺着咧开的嘴角流进口中,他尝试发声时被呛了一下,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泪水满溢,抬起不由自主在颤抖的手抹了一把,抹得眼前模糊不清,只得抬手再抹一把、再抹一把。

他想往前走近一些,抬起脚后跟却又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再往前迈半步,又忍不住往后迈半步。他按住自己左胸腔中快要跳出来的那颗器官,又努力清了清嗓子,几度闭合又张开的口腔中终于能够发出略有些嘶哑的声音——

“雅、雅纪?”

他面前那人刚刚出现时还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略有些慌张地私下打探,视线落到樱井身上,却没有再挪走。

樱井从他眼睛里看出些疑惑与不确定,赶紧咽了咽口腔中过度分泌的液体向他解释,“我是翔——樱井翔,现在是,”他再次努力地吞咽了一下,“现在是2018年1月25日了。”

面前过分年轻的相叶骤然瞪大了眼睛。

“现在是2018年?”

“是。”

“你是樱井翔?”

“是。”

“你是2018年的樱井翔?”

“是。”

“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樱井翔?!”

“是。”

樱井看着面前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一动不动的相叶,有些担心地终于向他迈近了一步,“这件事可能对你而言有些突然,不过我都可以解释给你听——”

“太好了!”对方的欢呼打断了樱井的话,他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落到樱井眼睛里,照得他几乎忍不住又一次落了泪,甚至忘记去在意对方究竟为何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余地开心欢呼。

 

2018年1月25日,A市。

 

00:11

 

大野智站在阴影中静静看着不远处紧张到不敢动弹的樱井和他面前不远处惊喜欢呼的相叶,按了按挂在一侧耳朵上的小型蓝牙耳机。

“人已经接到了,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时间会走我不走 02

02
 
2018年1月24日,A市。
 
06:00
 
樱井翔在越来越响的手机闹钟铃声里清醒过来,他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胳膊取过床头上震得四处乱窜的智能手机关掉电子闹钟,从床上坐起身来。
上午一二节有课,樱井通常这个点起来会去浴室洗个战斗澡再冲个头,这方便他把睡了一晚的汗意冲掉、将乱哄哄的头毛理顺,然后他会裹好睡意开门取回门口报箱里的报纸,为自己热一杯牛奶,就着吞咽填两片干巴巴的白吐司,一张一张地扫描当日报纸上的新闻事件。
出门前,樱井通常是会在换好一身出门装备后重新确认一遍自己在前一晚就提前敲定好的行程的。记录行程的手账本芯是他年初新换的,因此用了才没几页,不过本芯外包裹的暗红色牛皮书衣却能一眼从质地上看得出经过他双手多年的抚摸——皮子通常都是这样,经由主人手掌皮肤自然分泌出的油脂细腻而漫长的保养,愈抚摸愈显得锃亮好看。
公寓离学校距离不远,步行也只需要十几分钟,反倒是自进了校门走到办公楼需要步行二十几分钟甚至更多,当年樱井正是为了方便读书而在学校附近租下的这套房子,后来他毕业留了校,就干脆将房子买到了名下,一住就住到如今。
天气寒冷,早晨一二节课从八点开始,许多学生起不来床,教室里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学生,人数明显比刚开学时少了许多。樱井做事有一套自己的规矩,但这规矩往往只针对他自己,对于不愿意严格要求自己的人,他并不想管太多。因此尽管只有那么几位学生在场,他也依然认真打开课件翻好教案,按照他自己预先准备好的授课计划开始他的课堂。
课后回到办公室里,樱井将智能手机连同教案一起放到办公桌上,习惯性地启动桌上的台式确认当天的邮件。
这一天刚刚开始没多久,因此邮件也并没有受到很多,只有孤单一条未读提示,鲜明地挂在收件箱最顶端。
来信人是当地警察署的新开刑事,只是一条收到樱井发去的侧写后的确认回复。樱井原本修的是心理学,十年前决定往犯罪心理学的方向深入研究,博士毕业后就留在本校做了犯罪心理学讲师,几年前升为教授后,便时常与警方合作,为对方提供一些犯罪侧写作为刑侦辅助。这样的邮件樱井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收到,他快速扫了一眼内容便关掉了邮箱页面,刚想要登录通讯软件,一直放在上衣内兜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樱井愣了愣,下意识看了一眼被自己随意地放在办公桌上的智能手机——安静地黑着屏,这才有点怔愣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粉红色的古早翻盖手机。
尽管一直维持着这个号码,但会用这个号码联系他的人却屈指可数。
除了销声匿迹了十年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相叶雅纪,大概就只有——
他翻开手机上盖,屏幕上果然显示出“大野くん”几个字。
 
10:25
 
樱井坐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咖啡馆里等待大野智的时候,馆里阴暗逼仄的环境让他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在街头迷惘的时刻,被从另一个方向冲过来的男人撞了一下肩膀,两人一起倒在吸饱了雨水的沥青路上。
这原本并不是什么奇怪的相遇,若非要说起,顶多也只该算作深夜中一场稀有的意外。樱井彼时并不认识撞了他后又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的这个面容清秀的小个子男人,他稍微有些黝黑的肤色在深夜里实在没有太强的辨识度。但是男人起身的时候,他看到了他手里的直柄雨伞。
是黑色的雨伞。
他的脑细胞还处于濒死状态,见状立刻丢下尚未来得及找回的理智,像个疯子一样从刚爬起身的男人手里一把拽过伞柄,翻转过来就着昏黄的路灯能清楚地看到内侧刻着的他的名字,这是他熟悉的那把伞——几个小时前由他亲手交到相叶雅纪的手里的那把。
那么之前他手里的那把——
樱井回过头来再去寻找因为摔倒而跌落到地上的那把奇怪的男人留给他的黑伞,却发现自己身后原本黑伞坠落的地方一片空荡荡的,竟然什么都没有了。
是被风吹走了吗?
他坐在地上四下查看的时候,小个子男人趁他不备抢过了雨伞,这让他重新回过神来,一把拽住拿了伞急匆匆准备离开的男人的裤管,仰着头大声急速地问他,“你是不是认识相叶雅纪?这是我给他的雨伞。”
雨水趁他开口的时机钻进他的嘴里,呛得他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
男人听到他的话,却停下来想要从他手里脱身的动作,蹲下身认真地看向他,“你就是……樱井翔?”他眼神中带着奇怪的情绪将樱井上下打量一圈,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你就是樱井翔。”
这下轮到樱井翔发傻,“你认识我?”
男人点了点头,腾出一只手来俯身将樱井从地上拽起来。
他看上去块头不大,人却很有力气,樱井借他的力站起来,打了个晃站稳了身子,刚想再问点什么,对方却将一直执着地握在手里的雨伞撑开,送到了他的面前。
樱井这才察觉到了哪里有些奇怪——这男人大半夜在雨中疾行,手里明明握着雨伞,却不撑开避雨。
但对方显然并没有打算给他质疑的机会,在他愣神的片刻就三两句做完了自我介绍,“我是相叶的同事,大野智。今晚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改天再联系你。”
他说完这话,并没有如正常人自我介绍后递上名片,而是把伞举到樱井头顶,示意他接过伞柄。
樱井想,这一天真奇怪,似乎所有人都要送他伞——虽然这伞本来就是他的所有物。他接过伞,叫大野智的男人致歉告辞便离开了,他走得很急,就连樱井在他身后大声地问他的那句“相叶雅纪在哪里”都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很快消失在那个奇怪的雨夜里。
 
回忆到这里,樱井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事实上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睡上一个好觉了,这种某个日子逐渐逼近的境况让他时刻保持着一种高度紧张和兴奋的状态,以至于他为此憋了好几天没有摄入任何含有儿茶酚胺的饮品,这次与大野智相约在咖啡馆见面,也只象征性地点了一杯热牛奶。
 
10:30
 
大野智几乎是准点到的。
十年来他仿佛没什么变化,仍是当年瘦瘦小小的样子,肤色倒是比樱井上次见到他时浅了很多,樱井猜想或许是因为冬天天气太冷让他不肯出门的缘故。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例行的招呼后,大野智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原本端坐的肩背骤然塌下来,整个人从侧面看上去猫成一个半球形。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只不过有些紧张。”他不客气地抓起小叉子叉了一块樱井翔事先点好上桌的起司蛋糕送到嘴里。
樱井抿了抿嘴唇,他低下头来,想要以此掩饰自己心里的焦躁,“是,我知道,那件事——其实也只是你们的预测。”
大野智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干脆什么都不再说,兀自吃起面前的蛋糕来。
樱井看着他软软糯糯的样子,实在很难与当年,他第二次见到他时,他的样子联想到一起去。
 
十年前,相叶雅纪消失于那个奇怪的雨夜。
樱井翔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全城寻找了两周余的时间后,接到了一通来自相叶雅纪的号码的电话,对方告诉他,他叫大野智,他们曾经见过,他现在需要再见他一面。
失心疯的樱井翔两周来第一次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假装成一个正常人的模样,怀揣内心被期待、恐惧和迷茫搅得乱七八糟的情绪,如约去了大野智让他去的地方。
他到了才知道,原来市区竟然还有那么一处奇怪的地方,位于一栋小型商社后面的地上停车场下方。地下三层,外面普通得像是什么被废弃已久的存储场,报了暗号大门打开却能看到内部崭新剔透,全金属包裹如同手术室,密闭性好得给人一种随时都可能缺氧的错觉。再往里深入则会被门口的安检人员礼貌地请去房中扒光衣服检查,查完了会附上一套崭新的工作服——这里除了肉体不允许被带入任何东西。
大野智坐在走廊上的第一间房中等他,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折叠椅,桌子上吊着一盏明亮的日光灯——这简单粗暴的构造与电视里的审讯室如出一辙。樱井一进屋就被请到了其中的一张折叠椅子上,大野智则隔着桌子坐到了樱井的对面,他穿着统一制服——看样子也经过了门口那个几近变态的检查,从头发丝到衣袖领口甚至鞋子都一丝不苟,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整个人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看上去如同一个执行任务的机器人。
樱井坐下后,大野就将摊开在桌面上的文件往他面前推了推,顺手在他右手边放下一支钢笔。
那是一份保密协议书。
他有点吃惊地抬头看向大野,对方却只是向他点点头,见他仍然在发愣,才好心解释了一句,“你必须签了这份文件,我才能把关于相叶的所有事情告诉你。”
“相叶”两个字如同什么神奇的开关,将盯着保密协议发呆的樱井抽回了神,他连字都没看清楚就立刻毫不犹豫地拿起钢笔,着急地拔了好几下都没能将笔帽拔掉,最后还是大野从他手里取过钢笔,拧了两下取掉笔帽,再把笔杆递到他手中。他内容也没看刷刷几下就在协议上签了字,然后双目炯炯地看向大野。
大野智则仍是平日里做什么都不慌不忙的状态,他抽回文件夹看了一眼里面被签好了名字的协议书,然后将其合上,向一侧弯下腰放到一直放在桌脚边上的黑色文件包里,随后又从包里取出一封信件,看了一眼信件封面上的一行小字后,将它轻轻放到了樱井面前。
樱井垂眸看了一眼,那上面是他熟悉的相叶的字迹,只写了三个汉字——樱井翔。
“这是相叶的遗书。”大野智平静出口的下一句话让樱井翔差点从椅子里摔下去。
“什、什么?”
“相叶雅纪所在的工作单位,全名叫做时空穿越管理中心,3年前警校毕业后他被这里直接录用家,我是他的直接上司。”大野智没有理会樱井翔一脸神游与不敢相信的快要崩溃的状态,继续平静到有些变态地陈述着他要说的话。
“我们平常负责……”
“相叶雅纪在哪里?”
“……维护近一年内时间轴上各个时空上的秩序稳定……”
“我问你相叶雅纪在哪里?!”樱井翔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大野智依然面无表情地说着他的话,“换言之,我们可以穿越时空。”
“你回答我!!!”他冲上去将大野智连人带椅子一起掀翻在地,气喘吁吁地压在他身上低吼,“他在哪里?!”
被按在地上脸都挤变形的大野智依然无动于衷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们可以穿越时空。”
樱井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大野的视线则落在即使掀天掀地却还是被樱井紧紧握在手里的那封信上。
“我相信他没有死,如果你也愿意相信,就请你冷静听我说下去。”
樱井松了一口气,撒了手,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大野从地板上站起来,扶起那把四仰八叉的椅子,又端坐了上去。他自上而下看着樱井,继续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需要建立在你相信‘时空穿越已经实现’这个概念的前提之下。”
樱井愣愣地眨眨眼睛。
“几年前我们就研究出了时空穿越机器,并发现了一条可以在未来一年内来回的时间轴,所以才组建了现在这个中心,而相叶的工作就是负责维持现在这个节点到一年后同一时间的节点内的稳定。
“但是不久之前,时间轴有来自更未来的时空的闯入者,并且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时空里陆续杀了三个人。
“十七天前,相叶正是在跟踪这个闯入者的时候,突然消失。”
“突然消失?”
“嗯,”大野智点点头,“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是的确是消失了,我们搜索了他的追踪器,没有任何反应,在这个时空里,我们找不到他的任何痕迹。”
“那他——”
大野抬手打断樱井,“但是就在我联系你之前,我们的研究组通过对时间轴的追踪,发现里面有相叶的踪迹,他去了十年后。”
“十年后?”
“嗯,具体研究内容与发现无法向你透露,但是,我们已经可以肯定,相叶被来自更未来时空的莫名的力量送到了十年后事件发生当时的时间点。”
“也就是——”
“2018年1月24日23时,59分。”

时间会走我不走 01

01

2008年1月24日,A市。

 

17:40

 

天边突然响起的惊雷吓得樱井连同身边的青年一起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我就说今天会下很大的雨吧?”青年从惊吓中反应过来,抬手搭上樱井的背迈开步伐,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催促樱井走快一些,“所以你回家之后关好门窗,一定不要再出门了喔。”

“可是雅纪,”樱井肩头被青年触及的那一小块皮肤隔着厚厚的衣料也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体温,不过这种让他心动到有些颤栗的感觉却也并没有阻止他的反驳,“今天的天气预报里明明说是晴天来着,你怎么会知道一定会下大雨呢?”

被反问的青年似乎被这个问题问倒了,停顿了一下才像是嘴硬一样地辩驳道,“总之是我的直觉啦,你看现在的事实就是会下雨,所以你要听我的话乖乖待在家里——”

樱井皱皱眉头打断他的唠叨,“那你呢?你要去哪里呢?”

青年再一次被问倒,只得叹一口气后解释,“我今晚还有工作,要加班。”

“那为什么你都可以在大雨天去加班,我却必须乖乖待在家里呢?相叶雅纪,你今天真的很奇怪。”说着这样的话,樱井已经被对方带着踏进了公寓一楼的大厅。

大雨紧跟在他们身后倾盆而至,巨大的雨声将原本安静的城市蒙上一层剧烈的声幕,让樱井的话尾都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被樱井唤作“相叶雅纪”的青年在他身后将大厅的玻璃门合拢,雨声被阻隔在门外,大厅里坐在看守台后值班的守卫认出他们两人来,站起身点点头算作打过了招呼,就又缩回了坐台后面继续玩起电脑游戏。

“你最近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樱井翔忍不住又轻声抱怨了一句。

名叫相叶雅纪的青年没有反驳和解释,而是沉默着拿胳膊裹住他的肩背揽着他走进终于降落到一楼的电梯里。

电梯内的镜子墙里映出相叶雅纪略显严肃的表情。

樱井翔心里再次升起缠绕了他好几天的不安,“雅纪,你到底怎么了?”

搭在肩头的手突然放开,樱井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扭着脑袋去看他的表情,可他却只是沉默着摇摇头,不时抬起眼皮确认电梯的抵达层数。

“总之你——”

在相叶终于酝酿好了准备开口的时候,电梯抵达了9层,他于是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突然拉住樱井的手将他带出电梯。

直到樱井从屁股兜里摸出钥匙去开家门,相叶才在他身后将电梯里那个刚开了头的句子补充完整,“总之你今天无论如何听我的话待在家里不要出门,过了今晚,明天,”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樱井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他脸上停留的迟疑,这迟疑又被眉间一直紧锁出的褶皱突然舒展开来的表情变化而掩盖,他听到他继续说,“明天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什么话?现在说不可以吗?”樱井将家门打开,推门而入。

“不,等明天吧,明天一定告诉你。”

“不进来吗?”

已经走进家门的樱井转过身,却发现相叶还站在自家门外,他侧过身子示意他进来,可门外的人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我就送你回来,马上还要赶回公司去。”

“这么急?马上还要赶回公司去加班你干嘛还非要中间跑出来到学校接我一趟这么麻烦?”樱井皱皱眉,瞧着相叶因为走路太快甚至在脑门上冒出些汗珠的狼狈模样,不由有些心疼,“连饭都还没吃……”

相叶却仍然只是笑,小声说了一句,“只是想……”

“只是想”什么呢?

樱井等了等,“只是想”后面的句子却又被他吞了下去。

樱井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要他略微等等,自己冲进家里取了份还没开封的速食面,又从玄关的架子上抽了把直柄的黑色雨伞——那是他学校周年庆时社团内部印来作纪念的伞,仔细看能看到伞柄上刻着他的名字——一并塞到相叶手里,叮嘱他,“实在来不及买饭吃就拿这个在微波炉里叮一下凑合着果腹。”

相叶没客气,点头接过,将那碗速食面塞进自己肩膀上挂着的黑色皮包里,道了别转身刚要走,又被樱井在背后叫住。

他这天与从前一样西装革履地穿成一个普通上班族的模样,或许是下班匆忙,却并没有穿外套,只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就跑了出来。樱井原本还没注意,见他一转身露出后背上已然被汗水浸湿了一大块的衬衫,赶紧皱皱眉头将他叫住,快速脱掉自己身上被捂得暖烘烘的毛衣外套走到他身前帮他穿在身上。

“现在还是冬天,下次不许穿这么少就跑出来,当心着凉。”

“好。”

相叶乖乖答应着,居然伸手穿过樱井腋下,将自己的身体贴了过来。

樱井吃了一惊,他同相叶相识这么久,虽说好朋友间搂搂抱抱的接触并不算少,可这样胸口相贴、上被对方把脸埋在肩窝里、下被对方双手紧紧扣在腰后的暧昧姿势还真是第一次。

“翔ちゃん对我真好呐!”

这有些沙哑又有些软绵绵的语气让樱井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抬手紧紧把他锁在怀里的手冲动,但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胸口中汹涌的情绪,任由相叶的鼻尖在他的颈间蹭了蹭,然后松手离去。

“那个——”樱井摸摸鼻子,有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最后没话找话地掩盖自己因为对方的一个拥抱而微微泛红的脸,“明天——明天……”他眼珠子转了转,始终不敢落到相叶的脸上,“明天是我生日。”

“嗯,我知道,所以,明天有话想要对你说。”

樱井有些不好意思了,眼睛仍死死盯在自己刚刚裹在相叶身上的鲜艳的大红色毛衣外套上,“那你工作结束记得给我电话。”

“好。”

“嗯……”

两人各自沉默了几秒钟,相叶弯腰取过方才为了方便穿外套而靠立着放在墙边的雨伞抓在手里,“那翔ちゃん我先——”

“雅纪!”

樱井终于抬起眼睛看进相叶的眼睛里,他莫名觉得有点难受,可又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自打大学毕业后两人一个决定继续攻读另一个一脚踏入社会,不在一起的时光叠在一起,分明早已经超过了他们从前上学时总腻在一起的时间,分开明明是常态,今日这样在放学时突然被对方拦在校门口又将他亲自送回家里才是不正常的偶然。可樱井就是觉得难受,难受相叶将要离开他的视线,即使他知道他只是要回公司加班。

“领带,歪了。”他又给自己找了个多挽留他一小会儿的借口。

相叶似乎识破了他的心思,但他什么都没说,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由樱井慢吞吞地帮他把歪掉的领带调整好,再把衬衫领口理得一条褶子都不再有,又把他翘在毛衣外套领子外面的发尾也捋了捋。

然后,他终归是要走。

樱井站在家门前的电梯门口看着那上面的数字显示到“1”,才抱着自己因为没了外套而有些凉意的肩膀走回到他独自居住的那间单人公寓里。

 

23:40

 

樱井打开看了一眼因为被自己长久攥在手里而捂得滚烫的粉色翻盖手机,仍然没有任何消息。这手机还是相叶上一部手机丢失之后他陪同他去买新手机时一起买的同款,当时黑色和白色都没货,只剩下粉色和深绿色,相叶理所当然选了绿色,于是落到他手里的就成了这部被相叶称为“有点娘”的粉色手机。

他原本不用非要换,可就奇怪地有种想要和相叶用同款的执念,那时候他还不懂自己这样奇怪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只是嘴硬地为自己分辩说,“这不是粉色,是樱色。”

相叶那时候还总爱笑,笑皱了鼻子冲他扬了扬自己手里的那块绿色,“那我这就是叶色啦?”

手机在手里开开合合了几个来回后,樱井终于有些不耐烦地从沙发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绕着起居室走了两圈,心里暗自猜想起对方是还没有结束加班,还是加班后太累以至于忘记了答应过他回来电话的事情。

要不要主动联系一下呢?

这个念头已经让他犹豫了不止一个钟头。

房间里的暖气吹的人有些热,樱井走到因为室内外温差而爬满细密水珠的落地窗前,轻轻将脸贴在上面,凉意直挺挺地顺着他贴上来的皮肤渗透到全身,让他在暖房中有些微醺的神经重新清醒过来。

 

2008年1月25日,A市。

 

00:05

 

雨似乎还在下。

樱井抬手拿衣袖擦了擦窗户,向外望去。

雨水毫不客气地拍打在他脸前的玻璃上面,然后滚落成为无数个越来越大的水珠消失在玻璃的最下方。

然后他看到公寓楼后的小公园里那盏唯一还亮着的路灯下,撑着一把黝黑的伞。

心里不知因由生出的某种预感,催促着他披了件外套就踩着玄关下摆着的随便一双鞋子奔出门外,等电梯降落到一层时才想起自己没有带伞,可他却顾不得那么多,直觉让他感到如果再慢一步,自己将错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而他这么不顾一切地闯入瓢泼大雨,只为了验证一下那把连颜色都分辨不清的伞下面,站着的人是谁。

“雅——”

他出口的话到一半就连同脚步一同停下了。

那是个陌生的男人,虽然撑着的那把黑伞几乎与樱井借给相叶的那把一模一样,但樱井仍能一眼辨认出,他并非他认识的那个人。

男人比相叶要瘦上很多,即使裹着件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版型挺括的黑色过膝呢大衣,还是显得整个人消瘦得如同只剩一副骨架。樱井冲过来的时候他正低头看着手中金色怀表上显示的时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的那个瞬间,樱井看清了男人的眼睛。

但是很快,那双眼睛连同那张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的整张脸,就一同被黑色的伞布遮挡干净。

男人将伞撑在了樱井的头顶。

他们两人之间并未靠得很近,因此这个动作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黑衣男人与他娇贵的黑色大衣一起沐浴在了雨中。

樱井抬手推了推,却发觉男人的力气意外很大。他刚想开口解释自己认错了人,面前的男人就先开了口,“拿着。”

这声音如同他的眼睛,总给樱井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但他又的的确确清楚自己并不认识一个这样的男人。

或许是做过什么预知梦也说不定。

“拿着。”在他愣神的空档,男人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这两个字。

他气场强大,迫得樱井下意识就接过了递到自己面前的伞柄,他原本觉得这伞很像自己的伞,可真的拿到手里才发觉它实际上要比他借给相叶的那把老旧许多,伞柄上全是细小的磨痕,甚至有一支伞骨已经隐约要断。

樱井挪了挪伞想再同男人说几句话,却看到那男人已经转身离开十米开外。

“喂,你的伞!”

他叫了一声,但或许雨声太大,男人并没有回头。

“奇怪的人。”

撑伞的人并非是相叶,又遇到奇怪的男人,这让樱井的心情并不是太好,加之刚出门时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紧贴着身体,他于是抖抖身子撑着这把破破烂烂的黑色雨伞又走回到公寓楼里。

进门的时候守卫递来一次性的装雨伞的塑料套袋,樱井道了谢接到手中,一边等电梯一边将合拢的雨伞插到细长的袋子里,他的手指摩擦过伞柄时突然顿住,然后把雨伞猛地翻过来,大厅中明亮的光线里,伞柄上清清楚楚地刻着三个大写字母——SHO。

樱井感觉到自己脑袋里如同发生大爆炸一般轰隆一声泛起白光,他自认聪明的大脑突然丧失一切功能,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那三个字母,想要确认那究竟是不是他所熟悉的刻痕,可是脑子里的所有神经元都集体瘫痪。

 

00:30

 

樱井翔撑着那把终于支撑不住断了一支伞骨的黑色雨伞奔走在深夜之中。

他不断地往相叶的手机上打去电话,但无一例外地,听筒里只会传来“对方不在服务区”的提醒。

相叶的公司,去相叶的公司里确认一眼就好。

他这么想着,却突然愣在原地。

毕业三年,他竟然连相叶工作的地方在哪里都不知道。

大雨滂沱遮住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声音,樱井站在进入凌晨时分的街头,一时间有种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绝望将他笼罩。

 

2018年1月24日,A市。

 

06:00

 

樱井翔在越来越响的手机闹钟铃声里清醒过来。

春天如是 03


03

后来那顿饭也没吃成,相叶兔子似的撒腿就跑,樱井眼见他逃远也没去追,倒有些忍不住瞧着那背影笑了两声,觉得有趣。

晚上回去便给二宫打电话,询问他词作者的事儿联系了没。

正和相叶雅纪坐在相叶家里听对方盛赞樱井翔的二宫和也深感消化不良地叹了口气,捂着听筒站起来,钻进卫生间里反锁上门才问,“所以你到底什么意思?”

樱井一愣,“什么什么意思?”

“你今天下午去找相叶雅纪了?”二宫和也拧开水龙头,又从里面敲敲卫生间的门,听到门外传来偷听人走开的脚步声,才重新坐回到马桶上听樱井翔胡扯。

“嗯,我去还饭盒——”

“你别跟我说这个。”他有点不耐烦地打断樱井蹩脚的借口。

“好吧,我是对他有点意思,”樱井坦然承认,又认真强调,“但作词的事儿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很喜欢他的风格。”

“你别搞这一套,”二宫听不下去了,“相叶雅纪是我朋友,你爱对谁有意思对谁有意思,但别对他有意思。”

“和也——”

眼见对方连名字都叫上了,二宫和也仍旧毫不嘴软,“我跟你说认真的,真心的,相叶雅纪他这个人,从小乖乖巧巧长大连叛逆期都没有,他玩不起你们娱乐圈那套。”

樱井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有点生气,“我没说我要玩。”

“但你也没认真。”

这下樱井翔顿住了。

而在他顿住的这一刻,二宫和也继续说了下去,“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自己也再清楚不过——你只不过是遇见了一个没见过的人,一个会作词的医生,一个长相样貌无一不和你的审美贴合的男孩子,一个跳脱又老实的矛盾体。你觉得他有趣觉得他可爱,但也仅此而已。可是,樱井さん,”二宫和也声音虽然可以压低,语气却前所未有得严肃,甚至对他换了称呼,“相叶雅纪不可以做这个‘仅此而已’,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到此为止。”

“我——”

二宫没有给樱井反驳的机会就挂断了电话。

樱井翔一口气憋在心里,可偏偏二宫没说错一句,这让樱井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话,只能被这口气憋到内伤无从排解。

二宫说得没错,无论是“觉得他有趣觉得他可爱”还是“仅此而已”,他的小心思都被对方看得很透。可即便如此,被这样妄下定义,他又十分觉得委屈。

“我真的是这样的人?”他打电话同大野哭诉。

大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话,说的还是他有点听不懂的话。

大野说,“如果你不甘心停留在这个‘仅此而已’,那么你以后可能就真的不止是‘仅此而已’了。人的感情通常来自于一些欲望,欲望通常来自于一些不甘心,不甘心通常来自于一些好奇,恭喜你已经走到‘不甘心’这一步了,即将泥足深陷。”

樱井有点头疼地捏捏自己的鼻梁根,“你别给我整这些虚的,我只是想问我到底该不该约他吃这个饭。”

“有什么该不该的,只有想不想而已。”大野在电话里叹了口气。

樱井家的门铃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他走到玄关打开可视门禁看了一眼,里面露出一只握着瓶红酒摇来晃去的手。

“但是,”樱井一边给人开门示意来人自己随意一边烦躁地挠着头发重新走回起居室里,蹲到沙发中窝成一个小团,“二宫那么说其实也不无道理。”

大野不赞同,“二宫说的也并非全是事实,毕竟他不是你,就算再了解也不是全部。”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樱井被大野绕得有点懵。

“还不明白吗?从你开始烦恼到底要不要约他吃饭的那一刻起,你对他就不仅仅是‘仅此而已’了。”

是啊。

樱井顿悟。

一个对他而言“仅此而已”的人,他是不会耗费精神去考虑要不要更进一步的。

要么,更进一步,管那人未来万一真的感情交付他又回报不起,离开就是了,伤害也到不了他樱井翔身上。

要么,到此为止,反正只是“仅此而已”,离开根本不需要犹豫。

但是樱井既不想到此为止又不敢更进一步。

“所以我真的喜欢他吗?”

“应该还不至于。”

“不想‘仅此而已’又不至于‘真的喜欢’,我被你说得像个人渣。”

“那是你自己把感情的事想得太天真而已,道阻且长。”

“行则将至。”

“啧啧。”

“什么意思?”

“你连人家直的弯的都不知道,现在考虑喜不喜欢这么感性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

“你说得也对,所以我应该约他出来吃饭,多了解了解,才能继续考虑这些感性的事情。”

“唉。”

“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替那位被你看上的小帅哥感到惋惜。”

樱井揉揉自己有点发胀的太阳穴,明知答案不会是什么好话还是忍不住好奇,“惋惜什么?”

“万一你们俩真的在一起了,你打算怎么办?偷偷摸摸约会上床,还是指不定哪天就被蹲你的狗仔逮到,然后无论是花钱买照片还是登上杂志封面报纸头条,都将是他认识你之外永远不会接触到的灾难。”

“所以,”樱井抬眼看看横躺在自家沙发上独自借酒消愁的人,“这是你这过来人的真实心路历程吗?”

大野智那里顿了顿,才平淡地“喔”了一句,语调肯定地说,“松润在你家啊。”

樱井“嗯”了一声,“在你说到‘二宫说的也并非全是事实’的时候过来的,我还没有机会告诉你。”

说完这句,樱井踢了踢脚边的松本润。

被踢的人只抬了抬眼皮,没理他。

大野智的声音顺着电话传过来,“你好好照顾他,我明天再过去接人。”

他说完这句话就单方面挂了电话,余樱井翔握着手机面对低气压的松本润。

“他说他明天来接你。”樱井把话转达。

松本像是知道一样无趣地点点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我说,那个杯子是我最喜欢的——”樱井叹了口气,“算了,你少喝点就是了,这次又是怎么了?”

“那混蛋——”

“嗯。”

“居然背着我!”

“嗯?”

“拍了吻戏!!!”

樱井痛苦地揉脑袋,“他反正亲的是个女人又不是男人,他有多弯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是被我掰弯的!你都不知道他之前有多直!”

樱井继续揉脑袋,“我记得你不仅拍了很多吻戏,床戏也拍过不少。”

“那能一样吗?我是弯的!而且那是工作。”

樱井哑口无言,抢过松本手里的杯子自己一口闷掉了。

松本不满,“你喝我酒干嘛?”

樱井充满魄力地把杯子“啪”地一声拍在茶几上,摸摸嘴巴开始滑手机,“我需要一点不讲理的勇气。”

这么说着,他把电话直接拨给了相叶雅纪。

 

果然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了啊!

而工作中的樱井翔绝非帅气一词可以形容。
相叶雅纪自远处看着镜头下的樱井翔一举一动从容不迫,对戏的女演员被他代入情境,分明是青衫书生,妆发造型都无夸张修饰,却生生给人一种风华绝代的感觉。
那是他喜欢的人。
那是一个真正的演员。
长镜头后,导演通知休息,樱井翔很快出戏,接过生活助理递去的黑色羽绒大棉袄披在肩上,穿过众人走到相叶雅纪面前。
“怎么?有感觉没?”

相叶此次实际上是受邀前来。
原本哪天放了自家偶像鸽子自己跑了,他心里还七上八下的,致电道歉怕唐突,不声不响怕失礼。谁料晚上人家居然亲自打来电话慰问,还道歉再三非说相叶掉眼泪都是他的错,无论如何要补偿,还要算上那顿被逃掉的晚饭。

相叶一时被说得心热,原本同二宫吃饭时就喝了点小酒,情绪不由高涨,什么分寸什么矜持都被酒意融化,眼泪汪汪地就斗了胆,说想去剧组探班。

“作词什么的,我自己很想能够作得更好。所以希望能够更了解一些樱井くん的工作和生活的状态,才能借此更了解樱井くん的情绪。”原本答应二宫接了樱井翔的邀请帮他写词后,相叶雅纪就思来想去该怎么为自己的私心谋些福利,这下可好,“需要围观演员的工作生活找灵感”的借口虽然无耻但又似乎刚刚合适。他还想再解释更多,可电话里很快就传来了同意的声音。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樱井翔几乎是听了他的请求之后当场就邀请他到片场围观,毫不犹豫。

“如果不嫌无聊的话。”彼时他在电话里含着笑意这么说,声音在深夜中低沉温润,沁入相叶的耳膜,令他热血翻涌着差点就要盘起腿来对自己爱豆细数爱意深情表白。

“很赞!”面对樱井翔的询问,相叶雅纪毫不犹豫地竖起大拇指,再指指他手中厚厚一沓剧本,又加了一句,“不过也很辛苦。”
“啊,这是谁啊?”相叶被樱井翔引到一旁坐下,尚未坐稳,便冒出个熟悉的声音。
这熟悉的声线,除大野智不作他想。
这人此时因戏中角色,穿了一身银色软甲,长发高高束起在头顶,英武气派的样子和樱井翔的书生扮相简直是两个极端。
“大ちゃん好,”相叶雅纪笑着同他打招呼,顺便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来意,“因为一些工作上的事过来打扰。”

樱井听得目瞪口呆,怎么的,怎么我还是“樱井くん”,他就能是“大ちゃん”了呢?我这是按了什么快进键了吗?这背地里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呢?
大野智才不在乎这些,只捅了捅樱井翔的胳膊,眼神里何止暧昧。
“翔くん工作时向来严肃冷血自有一套规则,倒是少见邀请朋友来片场,可见这工作确实十分重要啊。”
他说完这话立刻被樱井翔瞪了一眼,打了个哈哈猫到一边背剧本去了,哪里还有半分平日方才镜头中堂堂将军威风凛凛的样子。
“可不可以帮我对词?”樱井抬手轻轻搭在相叶肩上打断他内心的感慨。
相叶回过神来,想躲开肩上那只手,又怕对方产生什么误会,浑身僵硬地下意识回了句“什么?”回完发现这句其实也不合适,内心泪流满面只恨自己每次面对偶像都双商倒退做尽令自己后悔的事。
樱井翔没在意他那句反问,只递过剧本给他,常年弹钢琴养出的纤长手指点在其中一段上,“这段我总是讲不好,你帮我对对词吧。”
相叶雅纪便顺着他的手指低头看去,倒真的看进了那段词里。不止樱井翔饰演的男主角一长串晦涩台词,与之对戏的女主角也是整段整段的词,顿时心里再次感慨一遍——演员果然是比平时想象中辛苦啊!这么辛苦我爱豆还能这么努力真是不容易啊!我果然没有爱错人啊!

此时他开始庆幸自己平时读书不少,脑筋也算得上好使,开头念起这段泛着古意的晦涩台词还算流利,不知是否因为樱井就在对面的现实给他打了什么鸡血,记忆起来居然也得心应手,第三遍时已经能渐渐脱稿与樱井翔对词。
但真的脱稿后,他的视线对上樱井翔满含深意的眼神,相叶雅纪又觉得自己的鼻血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他怎么这么会演深情啊啊啊!!!

何况对面这位风华绝代的男人一身古代书生打扮,正含情脉脉地对自己说:“勿怪我平日刻意避你,实在怕自己藏不住情意,如今知晓你懂我,便足矣。”

只想扑上去给他一个么么哒啊啊啊!!!

他呆愣愣地,深陷在他的眼神里,跌入迷境。